朝廷的事儿自然有该忙的人去忙活,平民百姓自然是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了。
余荌正是闲得发慌,也有两三日没去看九良了。孟府的小厮看她都看成习惯了,三两日就上门一趟,说是探病,这谁还不知道她属意堂主呢!回回不都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吗。
九良倒是每回都好脾性地让她进来,弄得外头的人都以为这位余家小姐真和孟鹤堂有戏了。
只是这一回,余荌从孟府出来时的神色却没有半点轻松了。
周九良脸上的不安和难过她看得清清楚楚,说起话来也是心不在焉,不耐烦的很,三两句就想把她赶出去。
余荌哪里是一般脸皮子薄儿的姑娘,察觉不对了就更要刨根究底问个清楚。
不为别的,能让周九良这幅样儿的,除了双亲有恙之外,只能是孟鹤堂了。
“有你什么事儿,赶紧回去!”
九良的逐客令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心里头本就烦闷得很,眼里满是血丝,心里头这一口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但他不能走,哪都不能去。
只能留在这。
守住他的家,他们的家。
“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堂主出事了!”
“周九良你是要急死我啊你!”
“你…你说不说?”
“你要是不说,我就找二爷去!”
“反正我脾气大家都清楚得很!大不了就闹一阵儿王府!”
闹腾了大半个时辰,怎么赶都不走先不说,眼见着这傻丫头从着急到慌乱得红了眼圈儿,周九良都有些欲哭无泪了。
他在这儿已经够心烦了,连出城去找孟哥儿都不行,还得人前人后一副冷静的样子,半滴泪都不能掉。
她倒好,说哭就能哭了。
九良看着她,心里头羡慕得很。曾几何时,他也是肆意妄为的少年和七堂的师兄弟们一块儿玩闹。万事有师父在,有师哥有堂主,他们只管好生学着就好。
现如今,连哭笑都由不得自己了。
也好,你能替我哭一场。
最后,九良还是说了出来。只不过避开了起先的原因过程,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儿,闭眼压下酸涩。
告诉她,堂主和陶阳遇到了伏杀。
生死未卜。
派出去的暗士一路都遇上了埋伏,全死了。回来送消息的那一个说了伏杀的事儿之后,也永远地闭上了眼,长眠黄土之下了。
这本不该说的,这本与她无关的。
但她原本也不该问的,她与孟家也无关的。
但这姑娘,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护着那人身边儿所有的人,把所有人都当成角儿一样捧着护着。
哪怕被人诟病,被人指责,也没有半点儿后悔。
从大贞观出来之后,九良想过,她会后悔会慌乱会害怕会畏惧流言蜚语,起码会懂得收敛自个儿。
结果,她得意洋洋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如何收拾了那位诸葛小姐,如何如何地告诉人家德云书院的少爷们有多好。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喜欢一个人而已。
不为别的,就为了她这份儿心,周九良就觉得她应该知道,她的心上人出了什么事儿。
余荌的脚步虚得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出孟府的。回了家,整个人也是出神儿的,一个人闷在闺房里,话也不说饭也不吃。
九良的话就像一道惊雷,炸得她的心四分五裂。
原来堂主不是忙。
原来堂主不是不见她。
原来堂主,不在盛京。
原来…他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这个词太重了,重得她都没力气仔细去心领神会。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会活着的。
孟鹤堂啊,你还没娶我,怎么能死呢!
不能死!
是啊,他以后还得八抬大轿来娶她呢,怎么能死呢?
只要想明白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周九良出不去,她可以啊!她可以出盛京,她可以去天津,她可以去找他,她可以代替周九良陪在他身边儿。
就算他不在了,她也得去见他最后一面儿,把他带回来见他的挚友师长。
这是她的心,她的角儿,她青涩年华里留不住的人。
纵使相逢不相知,也要霜雪葬情痴。
不枉费,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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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和天津离得近,许多往来亲缘都是这两城的百姓。
余荌的小姨就嫁去了天津。
无事不登门,又不是年节,正逢京中局势微妙的时候,她以探望小姨为由而想出京自然没能得到父母的允许。
既然决定好了,自然就要去。
多思多虑都是枷锁,犹豫踌躇都是遗憾。
收拾行囊,天色将亮时守门小厮替换的时辰,她便领着贴身丫头和小厮从后门偷偷离了家。
出门在外,她又不傻,若是没能活着见到堂主岂不是亏得慌?
丫头和小厮都是打小养在身边儿的,可靠可信。总能帮得上忙,起码,在她无法承受的结果下,能够照顾她。
城门一直到天大亮才开,重兵把守着,层层查问才能出去。
别的都好说,就是那守城的将士里有一人是她兄长的好友,一向是熟悉的。见了她这副躲藏的模样儿,不说查问,转头就让人去余家报信儿了。
出城队伍排得快,小贩们送了货都赶着要回家呢。眼见着就要排到她们主仆三人了,余荌低着头不敢言语。
余光似乎扫到了那将士正往她这走来;歪着脑袋似乎想看得清楚些,总感觉这主仆三人看着眼熟。
“你们…”将士慢步走近,正要让他们抬起头来。
“小姐让你拿的绸缎拿了吗!”
一旁清脆的女声儿响起,快走两步赶在将士之前走到了余荌面前儿,挡住了两人视线相对的万一。
余荌正是屏住了呼吸,慌乱得很。
“拿了绸缎怎么也不利索点儿回来复命,耽误小姐的事儿有你好果子吃!”
没等余荌开口说话,这头一架华丽的马车就传出了温和的声音。
“拿了就回来伺候吧。”
主仆三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也不说别的,先躲过查问一些关再说!否则还说什么去不去天津。
守城将士们一下都恭敬了起来,对着马车行了礼,也不查问就送了她们出城。
直到上了车,看清了车上了的人,余荌这才惊掉了下巴。
“怎么是你啊!诸葛钢铁!”
诸葛白了她一眼,只想骂个狗血淋头。
有这么直呼其名的吗!
何况这名字…
“就这么和你恩人说话?”
“我…”余荌一愣自觉理亏,但又不服输,强撑道:“我又没说要你帮我!”
“给你嘴硬的!”诸葛嘲讽地笑了笑,一副不爱理她的样子。理着衣袖,道:“就算出了盛京,眼下天津戒严,没有令牌你根本进不去。”
“你怎么…”余荌这心里头还没安稳下来,又被她一句话给炸开了:“谁说我要去天津了!”
“得了吧你!一大早的跑出来不就是为了去天津看你孟堂主嘛?矫情个什么劲儿!”诸葛皱眉打断了她,一副实在听不下去了的样子,嫌弃的很。
“你!”余荌皱眉,伸出手指,恶狠狠地:“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是不是又欠我揍一顿了!”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诸葛直起腰,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刚才要没我,你能出来?给你扔回去你信不信!”
“我…”余荌一愣,咬了咬唇,软下语气来:“那你倒是…说明白啊!”
凶什么啊。
本来咱俩就有过节。
诸葛的脸色这才算稍稍好了些,拧了她一眼,不再看她:“听说你昨晚和父母说要去天津,一说没允许我就猜到了你一准儿还有小心思!”
亏得我一早不睡觉出来帮你…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连你诸葛家的都知道了?
“不说你,现下但凡和德云书院有关的,连个扫地的门童,我都清楚得很。”
诸葛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骄傲,也没有上回见面儿撕打的泼妇样儿。
只有空洞和隐约的不安。
“哼!”余荌原本的疑惑一下都想明白了,有些气恼:“多亏您那舅舅了啊!”
朝廷的事儿她不懂,无论对错,她只相信堂主。站在堂主对立面的,就是她的对立面;不需要原则,孟鹤堂就是原则。
整个德云书院都被诸葛的亲舅舅,当朝太师看得紧紧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些不归你管,闭嘴。”诸葛垂眸,不愿和她多说这些无用的。正色道:“我送你到十里亭,有备好的马车和粮食,你们轮着赶车昼夜不歇,明儿午前就能到。”
都准备好了?
余荌的为什么还没有问出口儿。
诸葛又道:“我没有天津城的令牌,你可以去找守城兵说要见刘筱亭,见了他之后怎么见孟鹤堂就看你本事了。”
刘筱亭是大先生的徒孙,他岳师哥的徒弟。别看年纪轻轻,却十分稳重,这一趟在随行的人里头。如果真出事儿了,肯定不能轻易放人去见孟鹤堂,先见了刘筱亭,只有人家点头了,才能有后来。
这一通安排,妥妥儿地就了事儿了。从出城到天津,再到见谁,说什么,都教的清清楚楚了。
余荌收了笑,皱起眉神色不明地打量着诸葛,说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在帮我,在和你舅舅作对。
或者,这里头又有什么常人看不懂的阴谋诡计吗?
看余荌这副谨慎又傻气的样儿,诸葛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孟鹤堂,福泽不浅。
“这些都与你无关,放心去吧。”诸葛也不打算逗她了。但前几天才和人家打架,突然就这么好心要人家怎么信?
想了想,诸葛开口道:“我要真有坏心,陶阳和孟鹤堂都出不了京城。”
“什么?”像是没听清,余荌又问了句。
“连你都知道被我舅舅看着了,何况是陶阳?”诸葛解释道:“他是大林的命根子,留在京城我舅舅不会放过他的。所以我才和你吵。闹大了,他就有理由躲起来。我这么‘讨厌’陶阳,我舅舅也懒得留着他了,这才有机会让他们出城。”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余荌不会懂,她也不打算多做解释,说多了也没有任何助益,言简意赅说两句就行了。
陶阳是少爷的心上人,留在京城会变成要挟少爷的筹码。
缺一个理由,出城离开。
所以诸葛才去找了二爷…
都不重要,这些都是后话,与余荌无关。眼下就是送她出城去天津就成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余荌在听不懂她意思可就是傻了。算是个正直善良的姑娘,分得清是非对错,径直起身就给诸葛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干嘛呢这是…”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把诸葛吓了一跳,赶紧把余荌扶了起来,一脸疑惑。
“我替堂主和陶阳谢谢你。”
余荌道,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诸葛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抬手挡了挡半脸,笑道:“孟鹤堂又不喜欢你,你这么替他想着,值得吗?”
你帮陶阳不就是为了郭齐麟吗?
“心里欢喜就值得。”
余荌浅笑,眼里没有半点犹豫。
人活于世,能不负此生,不留遗憾,就是最好的。说什么值不值得,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不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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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你不来,我便去。
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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