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肚子气,常元等人搜了客栈也搜了镇子,自然一无所获。他们也猜到那两个妖道被救出后应该是立刻和张娘子等人分开,直接在陉里就上山钻了林子。
他们还遇到几个见到张娘子等人进镇的人,毕竟那四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格外醒目,见过的印象很深。
常元怀着一肚子气回客栈,也找不到继续找人麻烦的理由(主要还是怕打不过更丢人)。只能断定两个逃犯在陉里就跑了,接下来天高海阔的,只能通知当地防范。好在作案工具都被收缴了,没了方良,那两人也干不出什么大事。
翌日刚到五更,那姓张的郎君来敲门,说今天几位军爷要过陉吧,昨日承蒙照顾,特地来送送。尽管他们暂时不打算再过陉了,但是心意要表,说着塞了封银子过来。
常元哪里肯收,直接把人往外推,那人也不恼,站在门外笑道:“那么军爷走好,一夜骤雨,过陉的时候千万小心。看仔细了路,河滩上飘来什么都不奇怪。”
等他们收拾好开了门,那包银子还就搁在门边。常元再想那人的话,总觉得很有深意。
“所以,这两人的尸体是你们在饮马陉里找到的?”
常元点点头:“正是在陉里,说起来,和昨天出事的地方相距还不是太远。前一日我们要不是忙着追人,或许早就发现了。
两人都是被一刀割喉,一点挣扎痕迹都没有。
云长影完全能想到这个场景。
两个妖道被张娘子等人劈锁救出,和他们同乘一骑奔逃。或许正在说着感谢话,结果身后刚把他们救出来的人,一刀子上来——干脆利落,对方死的时候都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然后把尸体往河滩上一扔,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
全过程四人都不用下马,高高看一眼确定死干净了,扬长而去。
“所以,这群人费了老大劲就是为了来杀人?”司徒真是要抓狂了,又在房里转了一圈:“我知道了,是杨三郎来灭口!”
常元不知道柳熙宁和他们关于郑氏在这件事上可能扮演的角色的分析,皱眉道:“三个妖道就抓住了两个,杨三郎不怕剩下那个孤注一掷来要他的命?”
云长影心想如果像柳熙宁推断的,剩下那个更大可能是去要郑孝卿的命。再说了,和被铁证如山的扣上蓄养妖道的罪名,越国公可能顾不上杨三郎的命了。
想了一会儿,云长影拍拍手:“就这样吧,回京复命,动作快点,路上别再出岔子了。”
剩下几人都有些不甘,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觉得这一躺差事跑的憋屈无比。
更沮丧的自然是处州的差役,他们才是本次押运的主责,想到要面临的处罚,一个个脸色惨白。即便如此,妖道是京城点名要的,死了也得把尸体拖过去。
云长影觉得两具尸体也不会有谁惦记,折冲军众人心情都不太好,也就索性和处州队伍分开,轻骑快马,尽快回家。
过了饮马陉就是关中平原,道路越来越宽阔,官道也有了应该有的气派。云长影让大家不用太赶,正常行军,也就是两天的时间。不过中途遇了场雨,在林州又耽搁两天。
走走停停,京城在望。
这一日又是一场大雨,一行人落脚在京畿的一处县城—上林县,以前朝皇家园林上林苑得名。
此时繁华早去,鸟兽皆散,锦绣宫闱成寻常巷陌。
数日过去,饮马陉吃了个大亏的烦闷也渐渐淡去。众弟兄都是“我要回家”的兴奋,两个穿越的家伙则“近乡情怯”。
特别是司徒凛,经常在没人的时候对着他嘀咕:“马上要回去看这个世界的爹娘兄弟姊妹了,我肯定会露陷的。”
一会又说:“我这身体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外加两个姐姐。我的天啊,我当了十七年的独生子女啊,怎么和兄弟姊妹相处我不会啊。
“云兄,你说我万一露陷了怎么办,会被当作妖怪的吧?会不会被烧死?”
云长影面无表情的说:“不会,按照这个时代的想法,最多当作你被妖邪附身了。说不定找来大神对着你一阵做法,你就穿回去了。烧死是不可能的,我们又没有穿到中世纪的欧洲。就算亲儿子,随便烧死了官府也是要问的。”
司徒一点不觉得安稳,想了会说:“要是跳了大神也跳不好,是不是就和里写的那样,被当作疯子,然后关在后院的房子里一辈子不让出来?”
云长影心说我也怕呀,你还有父母亲族。我连自己家在哪里都还没想起来,希望进了西京城能点亮回忆,不然怎么活?
虽说,这个原身父母双亡,不管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旁人的述说,家族人丁也不兴旺。可是这么个时代,又不是计划生育五十年,总有几个表亲堂亲吧?
这种若进若远的关系更要命,要还有两个盯着云家的财产和自己这个荫封的官位,一旦有了怀疑,铁定会把他当成精神病关起来的……
在驿站住下后,雨也小了。常元过来说上林县的羊肉有名,弟兄们想去打个牙祭。云长影这两天一静下来就忍不住想回京后怎么办,觉得再想下去不用恶亲戚做鬼,自己就能疯。当下答应了,拉着司徒一起凑热闹。
这个时代餐饮业还很不发达,而且卖酒的、卖菜的还分开。客栈也不带餐厅,要吃点什么要么出门去,要么花钱让伙计去打外卖。
上林县一直产好羊,肉鲜而不膻,是这个年代最高等级的肉食。
这时候,牛肉等闲是不准吃的,猪肉有钱人不屑于吃。云长影虽然很馋红烧大排,也清楚按照这时期的养殖技术,猪肉身上的寄生虫多的要命,烹饪手法又不咋样,犯不着冒着风险去吃。
总之出这一趟外差,也就是在越国公府,和在东都时吃过几顿好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蔬菜配饼或者馒头。
对,连口大米饭都不太能吃到,毕竟这里是关中平原,小麦才是主食。
常元从驿卒这里得到推荐的这家,做法来自西域,乃是用一个大铁架子串上预制好的羊肉现烤,宾客围坐火塘等着现熟现切。他形容得稀奇至极,两个穿越的一听就懂——烤全羊呗。
上林县的羊肉的确好吃,不带一点膻味,蘸上西域酱料带来的正是后代人熟悉的满满香料的重口味。常元等人还要习惯一下,云长影和司徒凛却吃的心满意足,而且吃出了故乡之思。
店家还供应一种同样是胡人带来的酒,穿越者更加熟悉——葡萄酒!酿造技艺还比较传统,酒精度不高,涩味明显,可还是比越国公家精酿的果子酒像酒得多。
七月流火,暑气未消。
葡萄美酒,佳肴在前。
店家还很有心机的弄了一大批西域风情的地毯,就铺在院子里,都是上好羊毛织就,又厚又软。
客人随意坐卧,伙计翻烤全羊,院墙上爬着夜来香,抬头星河璀璨,好一番惬意生活。
云长影半坐半卧的仰望星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自己贫瘠的星空知识寻找北斗、织女几个醒目的星星。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他自己也越来越困。
眼睛闭上的那一瞬间,云长影猛地一惊。
他怎么会那么困呢?
那群折冲军弟兄大着嗓门说话,敲着碗吼不知道哪里的歌谣。那动静,睡着了也会被吵醒,他怎么就能困呢。
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安静下来?
他挣了一下,勉强提了点神,朦胧间看到走进来几个人,指着他们好像在说什么。
他知道必须有所反应,可实在挣不过强大的困意。睡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MD,蒙汗药是存在的!
云长影是被太阳晒醒的。
清凉的夜里,躺在院子里格外舒爽。而烈日当空时,头上大太阳,身下羊毛毯。他醒过来的瞬间,怀疑自己和昨天那羊肉一样被人架在火上烧烤。
他闭着眼睛先回想了一下昨日遭遇,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还是在昨日的那个院子里,身上也没被捆绑。
烧烤架子已经被收起来,换成拼在一起的桌案,上面放着满当当两盆粥和一些小菜、糕饼,大有现代酒店自助早餐的风格。
那一刻,云长影几乎怀疑昨夜自己就是正常睡过去的,直到——
“云都尉,醒来了?饿了么,喝粥还是吃饼?”
云长影是跳起来的,下意识去摸刀,然后——呃,压根没带刀。
饮马陉里让他们吃了大亏的张郎君笑吟吟看着他。
“你们——”两字出口,他一时找不到骂人的理由。
人家好像也没拿他们怎么样。
张郎君还盛了碗小米粥,笑道:“稍安勿躁,我等要有歹意,云都尉还能看到今天的太阳?”
多有道理的一句话。
而且,四下一看,他还是第一个醒来的。剩下的弟兄们依然横七竖八,也不怕被晒死,睡得甜香。
一瞬间他想到的居然是——不是都说蒙汗药鸡鸣即醒吗,为什么我睡到日上杆头?话说到底有没有蒙汗药!
又有两人拿着盆出来,一下下朝着依然熟睡的几人脸上泼水,样子也是熟悉的,还是张娘子一行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人已经被你们杀了,还有——”云长影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他们身上的确还有能让人觊觎的东西,封着四只方良的金筒。那东西在哪里来着,对,和腰刀一起放在驿站了。
惊疑之间,一人走入院子,含笑道:“云小郎君可是在找这个?”手上正拿着放金筒的匣子。
这是云长影第一次看到张娘子的真容。
古往今来,描写美人的词句从他脑海中掠过。
张娘子三十上下,穿着这个时代最时兴的衣裙,云鬓高挽,面施薄妆。
她没有掩盖自己的年龄,也过了女子最娇媚的年华,却依然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愣神之间,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云贤弟,这般盯着个女子看可不太好啊——”
云长影真正跳了起来:“柳熙宁,你怎么在这里!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