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影和柳熙宁二上南怀观又近傍晚,现场上百来名士兵忙的热火朝天,莫说观内都是人,观外也被清了一大片树林,沿着山路数里都是警戒的军士。
南怀观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枯枝败叶都堆在墙角。房子里的灰尘洒扫了一遍,蛛网拂尽,还架了几架梯子。
士兵们又在各处燃灯,点烛,如此一番,再也没有前一日的阴森恐怖感。就觉得年久失修的寒碜更强烈了。
府衙的吏员也上来了几个,一天时间,已经把院子里的碑文清理的差不多。
抄录之后的碑文分几类放在残破的长廊下。自然有人上来介绍,说碑文分三大类。
一个是讲述修建过程的,包括历次重建的情况,捐赠修建的施主等等,共有三块。
其次是还愿的,这种就多了,从包生儿子,到发财致富。一大半看上去和魍魉的业务范围毫无关系,功劳应该记在供奉在明处的三清上仙上。
剩下一些就语焉不详了,反正把南怀观上神吹的天上地下独此一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估计才是魍魉的“正业务”。
最后就是特别正经的游记、经文之类,估计是乱入此间的文人雅士留下的。南怀观正好拿来充个门面,掩盖其淫祀邪神的本质。
当然,柳长荫的那块碑不在任何分类里。
没人敢随便动这个碑,士兵们小心翼翼的铲掉上面的青苔,生怕挪动一分都影响“镇宅”功效。
柳熙宁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块碑文的全文。
和笔记中写的差不多,柳长荫简单记叙了他们在此立碑的原因,是因为十年前与此诛邪,收方良,断淫祀。这是他们少年时代的得意事,特此记录,并且记诛邪神咒在此。
又说后代如果再发生方良传疫袭击的事情,可以镌刻这段话在石碑之上,立在进入村庄的要道口,或可保一地平安。
除了最重要的神咒,这段碑文还留下两个重要信息。
一个是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的名字籍贯。包括那个雁兄,上面清晰写着建州史雁。
另外就是记录了诛邪大法的参与人数。
他说,由雁兄主持,选乡中有胆识的读书人四人,与我等八人为副。再挑健儿二十四,各执麻鞭。
他说这些人临时参加的人名字没有记录,十分遗憾,但都是为保此地平安敢于冒险的勇士。
云长影把那几个数字背了几遍,准备下山后和司徒默写的东西对照一下,看看那学生的知识到底靠不靠谱。
对那座三层楼阁的清理也进行了一部分,小阁楼上供奉的那个玩意,明里的神位写的魁星。
云长影说神特么的魁星,人家拿的是一支毛笔,不是一只蛤蟆。神坛底座不当眼处,刻了一行小字——方良上神之位。
云长影特别想上去踹一脚,魍魉这种神怪里都不配出现的角色也能叫上神?!
士兵们在一层发现了一道暗门,打开了地下室,又从里面发现一些散落的竹简和已经无法的碎纸片。
柳熙宁看了许久,说:“昨日那人可能就是来找这些东西的——这里有记录着控制驱使方良的方法。只是零落不全,看不出究竟。”
他说这个地下室明显被清理过,推测在当年那九人“决战南怀观”之前,这些妖道已经被逼的准备跑了。
这处地下室可能就是他们放置“经典”的地方,但是他们还没能跑掉,柳长荫等已经控制了南怀观,并且举行了一次傩祭。
至于他们为什么那么有能力,在碑上列出的名字里也有了答案。这其中有两名是地方主官的儿子,还有两人是朝中要员的后人。
柳熙宁说,他猜测当年扶余国师追着失落的“国宝”到了中原,却最终被此间繁华迷了眼。失去“大神”和“国师”的扶余在控制方良上的能力大减。后来也亡了国。
但是扶余国这门流传已久的“手艺”可能传入了岭南各地。
而岭南也有方良出现,也有自己的驱疫手法,两相结合,可能产生了一个新的流派。
那几个岭南客就是学这驱使邪神法术的,和当年扶余一样,听到惠县异事跑了过来,用他们的秘法收服了“食脑怪”,并展示了驱使方良暗杀的水平,得到越国公礼遇。
又或者,他们就是二十年前的漏网之鱼,当年地位太低,没学全面。
总之这些人本事有限,又知道扶余国师和南怀观的故事,所以跑来这里碰碰运气,谁想到碰到了折冲军两个小将。
柳熙宁拍拍手:“劳烦弟兄们继续找,一寸一寸搜。扶余国师一脉在此经营百余年,总有抹不掉的痕迹。”
通判吩咐下面执行,又道:“柳兄是想找点法子出来好抓那个——方良?”
“抓什么啊,可别想那么多,我要多点证据,那不是方便云兄汇报许大将军么?”
正说着,忽然传来兵士的喊声,声音里带一点颤。
众人过去,原来在西侧的偏殿中也找到一个地下室。地下室的面积和上面的房子差不多大小,深有近两丈,中间又是魍魉像,前有蒲团若干。
房屋四边,密密麻麻的都是头骨。
站在这里,可以想象当年祭祀的情形。
得偿所愿的人,或拿家中奴婢,或用骗来绑来的儿童,甚至有人用自己的生命,供魍魉一顿美食。
通判一脸要呕吐的样子,指指四下:“这是绑了多少人,简直是简直是!”
云长影看了一圈,忽然道:“这方良的胃口不小。昨天三只方良追堵了我们好一阵,最后又被神咒折磨了一番。柳兄,你说这个岭南客是不是得给他们找吃的?”
通判脸色顿时变了,疾步往外冲,很快就听到他高声吩咐军士回东都报告,务必请知州传令各县严加戒备等等。
柳熙宁叹了口气:“防不胜防,恐怕已经有数人成了冤魂。而且,我更怕那个方良失控。”
“你是说,恢复到最初的情况,满地乱串,随便找吃的?”
“你和司徒贤弟都说过,方良本来应该是疫鬼!”
“对啊,所以我们就没朝魍魉那方向多想——啊,你的意思是,失控的方良除了吃人脑子,还会恢复疫鬼的本性?传播瘟疫?”
“希望小弟是杞人忧天吧。”
这几人在南怀观过了一夜,第二天中午下山,一晚上没睡的三人依然神采奕奕,倒是司徒一脸菜色,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云长影取笑说你怎么比我们还像熬了一宿的。
司徒翻了个白眼,说自己也熬了一宿啊,画画默写容易吗。又说:“你们这是怎么,南怀观有醒神药?怎就那么兴奋呢?”
那通判笑着说:“就是兴奋,司徒将军你可想不到我们昨晚发现了什么。这南怀观修的可太有心机了,难怪柳前辈在碑上说这里机关暗藏,不忍烧毁。”
昨夜,月轮行到半天的时候,有人高呼:“食脑怪,好大的食脑怪!”
众人循声来到院子,见西侧山壁上果然有个巨大的蛙型黑影,头尖、臂长、似尾似单足的一长条,趴在山壁上一动不动。
士兵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有人指指点点:“这不是影子嘛。”
这的确是影子,月光照过东侧三层楼阁,楼顶的脊兽,楼尖等形成了方良的巨大投影。前一日是阴天,留守的士兵没有看到异象。
柳熙宁站在院子正中,叹了口气:“真是机巧。两位兄台且想想,若你是信徒,或是有求而来,夜半宿在这么个深山古观,陡然见到这番场景,怕是忍不住要扑倒跪拜吧。”
通判忽然道:“柳贤弟来看,这段话我正想不明白呢!”
他说得也是府吏们整理出来的观中文字,这段话出现在正殿东墙的壁画上。说南怀观曾遭大劫——就是柳林那段——观中毁坏十之八九,但是这栋主殿高楼主体完好。
叙述者,就是重新怀余观并改名南怀观的妖道,说这是大神灵力护持。
重修之时,又特地对照祖师留下的图样,每一个脊兽的大小,每一处屋檐的坡度都不敢有任何变动。落成之后异景如旧,如果不是大神护持着主殿,根本做不到。
此人又说,旧观毁时他只十岁,很多事情都只有朦胧印象。只记得前代观主曾说,这个异象是真正的神迹,参透了可以亲近大神真身的那种。
现在名胜仍在,其中玄机留待有缘人探索云云。
通判冷笑道:“装神弄鬼的本事是真的高,弄那么个影子,写这么个话,又能让信徒恐惧,又能引发好奇。你们别说,哪怕我就是个普通香客,看了这话都想多来投宿几次,探索一下玄机了。”
柳熙宁笑道:“那地方可是放了神龛被挡了?”
有负责清理首层大殿的府吏出来说是,两边都加了神龛,这一边供的是他们的祖师爷,还有一些供养人的小像。
“这份心机没传到太久,这观里的后人怕是自己都没注意这个不当眼的壁画题跋。所以,我们问遍周边,乡人都知道山上有夜鬼,却没人提过观中有藏宝。
“而且,南怀观一废二十年,也没人来探宝过。”
司徒的困劲也没了,瞪大眼睛说:“那到底有什么玄机,你们看出来没?”
“山壁那侧有空鼓之声。”
“艾玛,这是有地宫?”
柳熙宁显然听不懂“艾玛”是什么方言,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才道:“是不是地宫那么宏伟的东西可不敢说,一个地窖应该是有的。”
“我本想让军士们直接挖,柳贤弟不肯。”
“左右就是明天晚上的事,先满足小弟的好奇心一下呗。”
柳熙宁解释说,既然壁画上有那么段话,姑且相信这个“神影”并不仅仅是恐吓信徒的,还是指向某个“宝库”的工具。
众人都认可这个想法。
他又说,从其父的碑文以及相关笔记中,很有些嘲笑那些妖道的意思。说他们只学了点皮毛,实际上什么都不懂。所以,他推测柳长荫等人当年勘破了这个秘密。
昨天他们对着那影子的尾巴头的指向戳了半天都没找到机关,通判想要暴力拆解,柳熙宁却提出了一个猜想。
他说其父的记录中说是“与雁兄等人,七月十五,应战于南怀观”。既然是应战,肯定是妖道提出的时间。当时那群人已经被逼疯了,选的必是最利于他们的日子。
故而,他推测那个妖影在七月十五那天应该有其他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