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宁道:“这神像用的材料是西域特产的一种铜矿,前朝时专门派使臣去产此矿的国家交好,每年用中原的绢缎换矿料。”
他又说了几个名字说这些东西都是用此矿料提炼出来的铜制成。
而伽临国的锻造技术独步西域,这些东西用料踏实,做工精湛,看装饰手法,该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正是伽临国鼎盛时期的作品,不存在偷工减料技术不好的可能。
再看破裂之处,裂口外翻,这是从内部被冲击导致损坏的痕迹。
法明又宣了声佛号:“此像当为镇压所用,天长地久,又流落民间,无香火供奉,无高僧加持,所以邪物冲破禁锢。”
“那,可是能够从神像来判断那被镇的邪物是什么吗?”
法明摇摇头:“像为正神,里面镇压的是什么,贫僧猜不出。”
柳熙宁道:“法师曾和西域胡僧论道半年,又熟读西域传来的各种经典,可否回想一下,是否有什么东西形如黑烟,彻地而行。”
“待贫僧仔细回想一下……如果有图形就更好了。”
司徒凛举了下手:“图形,有啊,我怕忘记,早上便把昨晚看到的那玩意的样子画下来了。”
司徒凛画画的水平出人意料地好,寥寥数笔将那个黑烟一般的怪物勾勒的神魂俱备。
当时食脑怪从土里冒出第一个攻击的就是云长影,他下意识的反击,对食脑怪只能形容为“一个扭来扭曲的黑烟怪”。
而在司徒笔下,这个怪物有了形态,一定要形容,有一点像小蝌蚪向青蛙转换过程中的样子,两臂,一尾。
司徒还画了个连环画,有被刀劈中后消散再聚的样子,以及在土中窜动的情景等等,一共四张。
一边展示一边又将杨三郎漏掉的情节补上,特别强调了他们昨夜推断的怪物“畏惧神明,讨厌书本”。
末了,眼巴巴看着两人:“不知道杨兄和这位法师可见过?”
没想到那两人都是一脸“emmmm”的表情,陷入了沉思。司徒与云长影对了个眼色,觉得这下有点希望了。
果然,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那少年僧人开口道:“贫僧在一个胡僧的笔记中看到过一个怪物的形容——似人形,长尾,穿梭地下,夜中方出,行动快如闪电,喜食人脑,泛滥之处,往往一个村子几个晚上就灭绝了。
“这位胡僧经过的国家受此怪物祸害以至于哀鸿遍野,最后国王请来高僧,念经十余日,终于消除大祸。”
他旋即说了一个名字,乃是梵语,说译成本朝话,差不多是“行地黑怪”的意思。
杨三郎大喜:“那,那请大师在此念经——啊,要十余日,我立刻安排人去请本地名寺高僧,与大师一起,做个法会,如何?”
法明摇摇头“恕贫僧无能。”
杨三郎大惊,还想说什么,柳熙宁做了个阻拦的手势,缓缓道:“法明大师说的‘胡僧’并非佛家弟子,而是……外道。”
法明宣了声佛号。
“所以大师说无能为力,因为这位外道大师并非佛家体系,用的是什么经文,怎样仪轨,大师并不知晓。”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说起来,看了司徒将军的画,我也有点印象。只是和大师所说地方相去甚远,乃是前朝一位官员贬谪云州时写的见闻。说是喜欢在林木间穿梭,形似蛙人,刀劈斧砍都不能伤,穿行地下,宛如闪电。
“房屋不能禁止,川泽不能阻隔。”
杨三郎听的入迷,脱口道:“可有写禁制之法?”
“笔记中只写了一句,唯大巫行法可止。”
这两人讲述的时候,云长影也在拼命回想,越听越觉得熟悉。
听到大巫二字,忽然有了点灵感:“那官员书中可有说此物名称?”
“书中说当地土名称呼他为‘方良’。”
“魍魉!”
“什么,这是魍魉?不对啊,我在网……啊不,我在文中也见过魍魉,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云长影一震,已经没心情想什么魍魉,仔细打量了一下司徒凛,顿时觉得这几天来的疑惑引刃而解,禁不住冷笑一下,好嘛,这倒霉地方还不止一个穿越者。
柳熙宁好脾气的笑笑,继续道:“书中记录的乃是当地土语的发音,此人也说方良会伤人吸血,而且会传染疫病,却没有吃脑子的记录。
“正因为传染疫病,这位官员猜测方良乃是西南烟瘴所凝。”
又有一个府中文士道:“我也想起一件旧事——
“我的族叔曾随军到过天南之地,经过一个村庄时一股子死气。将军着人查看,一村子百来口人都死了。具体死状家叔没有详说,只说被吃空了,但是房屋不乱,门户未破,不像是盗贼所为。
“后来询问地方官,说是影邪——形如影子,来去无踪,专好吸食人血。又说一地出现了影邪,会如疫病一般向外扩散,他们要找大巫行法来破。”
杨三郎目瞪口呆:“这玩意长的一样,干的事怎么千奇百怪?”
司徒也道:“若是说传播疫病,这倒是和我知道的魍魉一样。可这食脑怪在惠县已作乱月余,并没有什么疫病啊?”
法明道:“乡野已有疫病。前日与柳施主在广照寺挂单,也有乡民来寺内求药,说某乡有一家人晚上忽然死了两个人,形状像是食脑怪所为,家中剩余七人也在此后数日纷纷染病,不到十天,尽数死了。”
“大家担心疫病横生,故而来寺中求药,再求尊药师佛回去供奉。”
说到这里,众人都觉得困扰惠县许久的“食脑怪”算是有了点端倪,不管是方良、影邪,无非西域南疆。
而且从记录分析,那西域之国出了方良,国中上下大惊,南疆之地倒是都很平静,解决问题的方针也明确——大巫行法。
柳熙宁说他的意见,南疆才是此怪真正的发源地,那西域之国可能与当下惠县一样,是旁人带去的祸端。
杨三郎连连点头,立刻安排人修书送云州各地越国公熟悉的官员。
正说话间府中人飞奔而至,说又有怪物潜入府中,两次要潜入杨三郎的房间。
杨三郎大惊,等不及听细报,喊了声:“去看看!”云长影等也快步跟上,刀剑出鞘,摆出战斗队形。
杨三郎住处门前一条起伏的土垄,自不远处的树丛中穿出,长十来丈,宽两尺。
折冲军士兵勘验一番,说:“看这痕迹,那怪物是从树丛中潜出,想要从门下穿过,但是到门口好像受了什么惊,又快速翻折逃回树丛。”
众人循迹查找,又在两处房屋前找到类似土垄。
云长影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缓缓道:“我看这食脑怪倒像是在府中受了惊吓,或者被干扰的住不下去了,也不管现在是白天黑夜,只想弄死两个人出口气,然后快点逃走了事……”
柳熙宁笑出声来:“云将军的说法,十分生动。”
他从出现起一直四平八稳,举手投足都像是测量好的,这忽然一笑才现出些二十岁青年人的生动,加之眉目如画,直让人移不开眼。
笑容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成那个优雅的世家公子,他们这时正站在云长影和司徒等人的住处外,他抬手指了指门上墙上贴着的“紫气东来”“临兵斗者”之类的斗方:“这是,什么娱乐?”
司徒咳嗽了两声:“这不是,昨夜我们推测食脑怪怕书册,所以我就写了写字贴在墙上,门上,看来挺有用处。”
的确有用处,他们门口那几条土垄又长又高,食脑怪吓的都要脱土而出了。
“柳兄,这文字之法真的有用?”
“对影邪、方良并无相关记录。不过自古以来就有某地妖邪、恶兽祸害乡里,官员写文讨伐,从而平息的记载。
“比如赵嘉崇五年,大才子林桓任肃州州牧,州内连发蝗灾,当地人说是因为得罪了蝗神导致报复。
“林恒设坛祭祀,做‘祭蝗神文’一篇,先代郡中百姓对昔日不敬之行告罪。又说蝗神是奉天道惩不详,不应该因为一己之私祸害一地。
“如果泯顽不灵,下一篇他就要以一州州牧的名义具表上苍等等。郡中百姓将此文传抄后在各地焚烧告‘蝗神’,不久后蝗灾止,而且十余年没有再发生过。”
提词器一运作,云长影就找回了这段记忆。
他记得当时林恒让肃州各地抄录这篇文章,设坛焚烧。
林恒是出了名的清官能臣,而且文采斐然。后人记录说当时肃州几乎家家抄录,乡野户户点火。
而自从传出来某地烧了祭文后蝗虫飞走了之类的说法后,肃州乡野更加是变化花样的烧,千文共祭啊,加了香料草药一起烧啊,还有各地书生以此为题写了更多的文一起烧。
他深刻怀疑蝗虫其实是被熏走的,而且焚烧后的字灰按习俗需当场掩埋,带着混在里面的艾草檀香之类,估计连蝗虫幼虫栖息地都被挖干净了,所以十余年不复生。
柳熙宁又举了几个相似的例子,叹息道:“古籍说,文字始创,天雨粟,万鬼哭。可见邪恶之物天生惧怕。”
“另外,”柳熙宁望向少年僧人:“虽说记载中的胡僧乃是外道,但是佛法高深,万邪皆避,大师可否在惠县开一个道场,讲经说法,保此境平安。”
“对对对,我立刻命人安排,大师看府中何处顺意?”
法明微笑道:“既是保惠县一地平安,法坛还是设在县城中为好。至于地点,贫僧要去看看。另需请广照寺的师父们一同弘法。只是,能否让邪影伏诛,贫僧并无把握。”
杨三郎一瞬间有点失望,但是立刻调整了过来,笑道:“既然祸起府中,家父已有吩咐,等云州信息归来,不管天长水远,越国公府总会将人请来,行大法,诛妖邪,保境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