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
伏昭知道,这些人~大抵多半都是有心人安排的人,她现在还不能厉色相待,总要知己知彼,方能下手。
她指了指为首的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甘微。”
那女子回答得很快,眉目低垂,看起来没什么棱角。
心思倒是难猜。
伏昭现在也不想要猜测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问了一句:“现在建康城里,哪一个地方是最先发现瘟疫的?”
既然甘微比她先上任,这些都是她基本要了解的。
若是不了解,那她这个助手,也不用留下了。
甘微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问,回答得很冷静:“城北。”
城北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穷人扎堆的贫民区,外来人口多,乞丐难民不少,居住环境极差,生存对于他们来说都显得十分困难,卫生条件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的确,瘟疫最可能发生的地方,是城北。
“现在康大人已经带人把城北隔离了起来,大人要不要去看看?”甘微看见伏昭不说话,自己开口询问了一声。
伏昭蹙了眉梢:“隔离?”
心中冷笑,城北的百姓入不得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的眼睛,把城北封锁起来,不让瘟疫外散,城北死了多少人他们都不会心疼,怎么着,死不到他们!
甘微善于察言观色,听得伏昭尾音微挑,便明白她的讽刺。
低眉顺眼地说:“这次瘟疫来得凶猛,断断两天时间,城北的感染人数已经超过三千人,御医对此也束手无策,康大人此番,也是奉旨行事。”
她说得很谨慎,句句在理。
听起来像是在为康大人说话,但是仔细琢磨,却能看出她的正直。
这是皇帝的命令,不是康大人的错。
伏昭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甘微一眼,没有再说话,带着焚香往城北而去,甘微稍微错愕了一下,伏昭在猜测她的心思,她也在猜测伏昭的心思。
“跟上。”
她挥挥手,底下的人连忙跟上了伏昭。
现在缉毒台在惊绝大将军伏夷的手中,虽然很多人不服,可也知道,这个人,不是等闲之流。
不好惹。
建康城的城北最为荒僻,因为远离皇宫,低价低廉,便集聚了许多非建康城百姓,这些人收入微薄,地位低下,生活自然是极差,到处都是密集的低矮破旧房子连绵起伏,街道不平,茶楼酒肆更是稀缺。
远远走来,偌大人口密集的地方,竟然愣是见不到一个人。
走近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东厂的人划定了区域,城北北门口戒备森严,把城北和皇城,隔成两个世界。
要说皇城是天堂,那么,走过这个门口,那边便是地狱。
伏昭脚步没有停,径直朝前走去。
甘微从身后快步走了上来,脸色有些凝重地和她说:“大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好像有什么她还没说出来。
“难不成那边会是地狱不成?”伏昭随口说了一句,这个时候并不把自己的话当真。
没想到,甘微的脸色,却是猛的一变。
欲言又止。
“什么人?”
尖锐细长的声音传来,伏昭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太监的声音,因为很多太监在入宫的时候年纪还小,还没有完成变声,便已经被净身,此后声音便保持着变声前的样子。
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十分难听。
甘微没有继续和伏昭说话,掏出来一个腰牌来举高:“缉毒台办案。”
皇帝说过,这次瘟疫,是缉毒台在处理的。
那个东厂锦衣卫上下打量了一遍伏昭,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眼神之中来自于对女人的轻视如此明显。
他扬手,傲慢地说:“放行!”
城门徐徐打开,临进去的时候,甘微拿出来了一个面纱来递给伏昭:“大人,蒙上吧,里面浊气重。”
看甘微真诚的眼神,伏昭对这个女子有了一些好感。
接过面纱来戴上,焚香走到身边来,偷偷往她的袖囊中塞了一个东西,伏昭疑惑中,焚香压低声音説:“这是辟瘟散,主子带着。”
不知道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弄来了这个,不过伏昭的心,到底是暖了一下。
她心里的这股温暖,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直到她踏入城北这块土地,心就凉了。
低矮破旧房间密集排布,狭窄不平的街道边可见躺在地上呻~吟的人们。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子恶臭,隔着面纱冲入鼻中,让人作恶。
她终于明白甘微说的空气浊是怎么一回事了。
甘微的脸色不大好,为伏昭解释:“感染瘟疫者会浑身溃烂流脓,身上散发恶臭,这里的人很多都被感染了,所以,味道不是甚好。”
她说得已经算委婉。
不是不算太好,而是简直恶劣。
耳边不断响过痛苦的呻~吟~声,空气之中浑浊难闻的恶臭,无不让伏昭整颗心纠紧。
她应是无情人,但是眼前受苦的是和她无冤无仇的无辜人,她见不得。
“皇上可派过御医前来救治?”
甘微摇头:“城东那边也有几个感染者,御医去了城东,但是找不出来病根,所以说来这里也没用,但是,其实是没人敢来城北!”
“是啊,城东那些人,是要比这里的人尊贵!”伏昭唇边掀起一抹嘲讽,心中已经冷寒。
燕隐行这一招,叫做弃车保帅。
既然瘟疫势不可挡,眼下先牺牲城北来保住建康城。
只要瘟疫不扩散,那便没事。
甘微耳中掠过女子低低的笑,凉凉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她心中掠过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冷淡薄凉的性子,竟万分吸引人,她在想,伏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
偏头想要去看看伏昭,那女子已经朝前走去了。
狭街两边躺着痛苦呻~吟的瘟疫感染者,趴在那里无望地等着死亡。
可是,在死亡的跟前,谁都害怕!
骤然看见有人前来,身上还穿着类似官府的衣衫,以为看到了希望,朝着伏昭爬了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无力地呻~吟哭喊着:“大人……救救……我……”
伏昭低下头去看,那是一个中年汉子,长年做苦力,让他身形壮硕,但是此刻,那褴褛的衣衫上都是脓水,仰起来的那张脸皮肤开始溃烂脱落,感觉那双眼睛,都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