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献祭之阵, 是指向单独一个人的魔法阵。”
“你并不打算牺牲部落的人,而是准备向恶神献祭你自己,以此来换回你的妹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一开始, 这就是恶神, 或者恶神爪牙的阴谋——到那时,你还能控制得住自己,不伤害整个部落吗?”
“……”
听到顾笺的话, 妲妮尔久久未曾言语,突然之间,她推开安雅,猛地转身。
她大步踏上高台, 握住了那柄纯白的弓箭。
光芒于她指尖化为箭矢,箭锋指向顾笺脚下的地面。
“无所谓。”妲妮尔握着那把光华灿烂的弓箭, “反正,光明神从未倾听过我的祈求!神明从不眷顾祂的信徒!”
伊洛斯漠然地挡在顾笺身前, 顾笺平静地说:“忘记告诉你, 你的手中, 是真正的光明神之弓。”
“此刻, 它正在回应着你。”
“……”
妲妮尔怔住了。
她缓缓垂下视线,她的手中, 纯白之弓一如既往, 散发着圣洁而耀眼的光芒。
仿佛沉于水下之人挣扎着脱出了水面, 被蒙蔽的感官骤然清晰,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刻,这位年轻祭司的眼中, 又出现了茫然与挣扎。
安雅见状立刻上前,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第一个字音吐出,妲妮尔就丢下了光之弓,踉跄着后退。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台阶之上,那个苍白地垂着头颅的少女。她是那么的安静,就像,已经死去。
或许,三年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真相。
如果光明神始终眷顾着部落,始终眷顾着他们,那么,这三年间,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究竟是谁?
妲妮尔捂住耳朵,湿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出,模糊了视线。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哭了,但很快,她意识到,那是血。
鲜血,淹没了她。
“妲妮尔!”
安雅的惊喊声中,森黑的火焰呼啸卷起,能够吞噬一切生机、覆灭整个世界的黑焰此刻却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三人牢牢护于其中。
黑焰之外,无数黑暗的气息肆虐涌出,一瞬之间就覆盖了大半片森林。这些恶神的力量并非来源于地下深处、大陆背面,而是……来源于妲妮尔,还有她的妹妹丹妮。
恶煞。
唯有光明魔法,才能够驱散的恶煞,恶神的力量本源。
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恶煞将两道纤弱的少女身影瞬间吞没,安雅失声:“怎么会这样?!”
顾笺的眼眸寒冷如冰。
并不是他不想阻止,而是,一切已成定局。
或许在三年之前,妲妮尔听见“神音”的那一刻,就被恶神凝视,打上了标记。
三年之间,那些徘徊在妲妮尔耳边的声音,无一不是黑暗对她的污染,她的本心越来越迷茫,在心中逐渐放弃对于光明神的信仰……于是这一刻,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光之弓大森林,以及附近的植物异变为魔兽,也都是受妲妮尔身上隐藏的黑暗力量影响,当她依然能坚守本心,信仰光明时,那些植物系魔兽温顺而亲人,当她开始动摇,并且偏向黑暗之后,那些魔兽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尽管这位年轻的祭司一直在挣扎,最后依然选择了光明,但,已经晚了。
不是晚了一时一刻,而是晚了三年——三年前,当恶神开始凝视她时,今天已然注定。
并非她不够坚定,不够虔诚,而是那位因恶而生的神明,知道怎样才能彻底摧毁一个人。
吞没整片光之弓大森林的恶煞沸腾着,肆虐着,以祭坛为中心,骤然向外扩散而开。
祭坛之上,一头硕大如山的“魔兽”现出身形。
这只光是微微抬起头颅,就已经高于整片森林的魔兽仿佛一团膨胀的恶煞集结体,森森涌动的黑气之中,时不时露出两张少女的脸庞——一张苍白闭目,一张仿若哭泣。
丹妮,或者说,她的姐姐妲妮尔,又或者说,她们两个人。
安雅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伊洛斯则淡淡地对顾笺说:“哥哥,要杀了吗。”
“等一下!”安雅的脸庞转向顾笺,眼中满是急切的祈求,“会有其他办法的,对吧,老师!”
顾笺微微点头,声音温和:“你去保护部落的其他人。”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微光笼罩于安雅身上,为她隔绝开周围的一切黑暗气息,甚至包括伊洛斯的黑焰。
安雅看着面前的首席,那双冰蓝眼眸沉静如水,让她又想起了那种熟悉的、无论事情糟糕到了怎样的地步,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大魔法师都能力挽狂澜的安心。
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转身冲入那片茫茫的黑暗之中。
伊洛斯随手捡起地上的光之弓,神明之弓在他手中依然光华灿烂,仿佛光明也包容了黑暗。
他微微挑了下眉,将光之弓递给顾笺:“哥哥。”
顾笺:“我来吧。”
伊洛斯:“好,听哥哥的。”
顾笺握住了那把纯白之弓。
恶煞魔兽躁动,咆哮,裂开了巨嘴,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直连深渊。
铺天盖地的恶煞之前,呼啸的狂风之中,金色的太阳之下,年轻魔法师淡金的发丝与银白衣角扬起,风轻云淡地拉开了光之弓。
他冰蓝的眼眸流淌着银白的光泽,如璀璨的银河星海融于眼底,构成一片神圣而无暇之白。
这一刻,光明神之弓,绽放了从未有过的耀眼光芒。
魔兽剧烈震颤,淹没整片森林的恶煞如岩浆腾涌,无数漆黑气息愤怒着,咆哮着,不顾一切地卷席向那唯一的光。
顾笺垂下无暇之银的眼眸。
光之弓,箭矢离弦,射出。
……
一瞬间,世界寂静了。
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流逝,宛若创世之初,万物沉寂,唯有光。
盛大的,浩瀚的,高渺的,光。
光之白昼,永恒不熄。
恶煞迅速消融,所有的愤怒与咆哮,嫉恨与扭曲都被消弭于光芒之中,无暇也无波澜的光明,温柔地囊括了黑暗。
森然涌动的黑焰盘旋,伊洛斯静静地仰首。
黑暗之上,光明之中,他的神明。
那双灿金的眼眸,视线从未移开。
微风卷过森林,最后一丝恶煞消融,光之弓复归无暇的纯白。
高空之中,顾笺冰蓝的眼眸静静地俯视大地。
被封存已久的记忆,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看见,深渊之下,沐浴光芒,金发银冠的少年,在无边泛滥的死亡恶煞之中,触碰到一颗微微跳动的,黑暗气息构成的“心脏”。
——下一秒,顾笺的视野短暂的漆黑。
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从高空坠落。
意料之中的,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他落入一个熟悉而宽稳的怀抱之中。
漆黑的龙翼振开,伊洛斯稳稳接住顾笺,低头,轻蹭他的头发:“哥哥,吓到我了。”
顾笺对他笑了笑,目光移到他的身后,趁机摸摸他的翅膀。
伊洛斯:“……”
伊洛斯轻轻落地,依然抱着顾笺,低头看着他。
顾笺戳戳他的手臂,伊洛斯才慢吞吞将他放了下来。
顾笺踩上地面,望着伊洛斯身后张扬而漂亮的龙翼,再次伸手。
伊洛斯:“……”
伊洛斯一声不吭,任由他在自己的龙翼上摸来摸去,也没有要将翅膀收回的意思。
祭台之上,妲妮尔恢复了原本的面容,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妹妹,丹妮,那个苍白的少女,则在旁边慢慢睁开一双茫然无知的眼眸。
“……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涩,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
“姐姐……姐姐?!”
发现了身边的妲妮尔,丹妮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见她双眼紧闭,惶急地快要哭出来。
“姐姐!草药呢?我摘的草药,我的草药在哪里?”
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三年前,背上背篓,一个人深入森林,为高烧不退的姐姐寻找草药的那天。因为太过着急,甚至没注意到旁边的顾笺和伊洛斯。
很快,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妲妮尔也慢慢醒了过来。
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刹那,千百种情绪,唯有欣喜格外强烈。
——与此同时,部落那边。
神圣的白昼光辉之下,所有的植物魔兽,都退变回了原本的植物模样。
它们不再拥有特殊的生命,亦不再被黑暗操控。
安雅站在人群中,视线所及,整个部落都在朝祭坛的方向跪拜,虔诚地,激动地,喜悦地歌颂光明。
祭台之上,顾笺安静地站在一旁,目睹这对姐妹三年之后再次重逢,直到她们的哭声渐止,才轻轻开口:“抱歉,打扰一下。”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丹妮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而好看的年轻男子,妲妮尔慢慢站了起来,双手交叠,向他深深鞠躬。
这是部落最高的礼节。
虽然不解,但丹妮也站了起来,学着姐姐的样子一起向顾笺和伊洛斯行礼。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姐姐说:“感谢伟大的魔法师,是你们赐予我和妹妹新生。”
“刚才,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些三年前,被人抹去的记忆。”
记忆魔法?
顾笺目光微动,说:“是什么?”
妲妮尔面色沉沉:“我看见三年前的我,被几个黑袍人围在中间,强迫吞下了一团漆黑的、像恶煞一样的东西。”
丹妮闻言一怔,说:“我也想起来了!”
“当时,森林里,我也见到了那几个人!”
“然后,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顾笺与伊洛斯对视一眼。
恶神的标记。
果然,三年前,渎光会就已经在筹谋着今天。
顾笺道:“那几个黑袍人,你们有看清他们的脸吗?”
丹妮依旧茫然,妲妮尔说:“他们全身都藏在黑袍底下,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有一个人没戴黑袍的兜帽,露出了脸。”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银色的长发,金子一样的眼睛……”
顾笺神色微微一变。
莉莉丝?
他再询问了妲妮尔一些细节,发现那个没戴兜帽的黑袍人、渎光会的成员之一,种种外貌特征,都与莉莉丝别无二致。
……可是,不久前,和他重逢的莉莉丝,依然如同四年之前,没有什么改变。
难道三年前,她加入了渎光会,成为了恶神的信徒?
还是,另有隐情?
“……”
妲妮尔和丹妮互相搀扶着走向了部落,祭台之上,只剩下顾笺和伊洛斯两人。
伊洛斯拉起顾笺的手,打断他的沉思:“哥哥,如果你想知道,那我就去查。”
顾笺回神,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无论如何……他依然记得四年前,魔法学院围剿战中,莉莉丝,那个少女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挡在他的身后。
顾笺缓缓走向前方,站在祭台中间。
原本,这里有个恶神的献祭之阵,是心智混乱的妲妮尔所画,隐藏在祭台之中,用来牺牲自己,换她的妹妹回来。
实际上,当她真正献祭的那一刻,她和她的妹妹都无法回来。
此刻,献祭之阵已经被顾笺提前抹除,追踪溯源之后,下个方向依然指向南边。
令他有些在意的是,虽然他和伊洛斯抹除了两个献祭之阵,但这两个地点都十分特殊。
玫瑰河,光明神创造的河流,被福珀斯玷污。
光之弓大森林,光明神虔诚的信徒,被福珀斯控制。
那么,祂的下一个目标——
阴影笼罩上方,伊洛斯随意抬眼,一条红龙穿破云层,于半空之中变成人形,重重砸在地上。
激起的尘土之中,红龙单膝跪地。
“王!王后!”
红龙飞快地说。
“精灵之森遇袭,大半森林失守,精灵一族紧急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