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盯着秦筝的后脑勺盯了大半宿才睡着。
第二日去前院处理公务时,眼下不免有着淡淡的青黑。
林尧抱着一口箱子来找他,“殿下,这些都是太子妃娘娘让末将拿去典当的首饰。”
林尧知道大军缺的银子不是一星半点,秦筝把这大半箱首饰拿给他后,他倒也没敢拿去典当。
楚承稷扫了一眼箱子里的首饰,眼皮跳了两下。
足金镯子有两指宽厚,看着又土又憨;珠花钗能嵌珍珠的地方都缀满了珍珠,瞧着就辣眼睛;步摇上镶着五彩翠羽,宫廷里的确有一段时间流行用彩色羽毛做的饰品,但这巴掌大一团翠羽步摇若插在发髻上,活像个公鸡尾巴……
楚承稷按了按眉心:“拿去典当了吧。”
以后给她的东西他还是亲自去挑,不让底下的人去办了。
接她来青州的那日,见她没几根像样的首饰,回城后他才命人搜罗了足足一箱金玉首饰拿去给她。
楚承稷怎么也没想到,从祁云寨跟来的人,见着全是真金白银的首饰,挑选的准则就是哪个看着更沉更大,哪个缀的珍珠宝石多……
林尧还当是他们没了银钱来路,苦着脸道:“如今青州两万兵马有余,这些首饰典当换了银钱,那也是杯水车薪。”
楚承稷平静出言:“拿下扈州就有军饷了。”
他查过史料了,大楚最挥霍无度的那几个皇帝,皇陵就建在扈州。
林尧还以为他是说扈州官府的钱够他们撑一阵子,正蠢蠢欲动想同楚承稷说,把他调回来,让他去攻打扈州。
就听楚承稷问话:“这几本公文不是该曹参将批么?怎送到这里来了?”
林尧颇为同情地道:“曹参将后院起火,告假归家去了。”
楚承稷原本没心思过问旁人家事,奈何林尧嘴快:
“曹夫人平日里喜欢听戏,曹参将又是个粗人,不懂雅趣,曹夫人同曹参将说了几回戏,曹参将都没听过,曹夫人索性也不同他讲了。后来在戏园子里遇了个懂戏的俊俏郎君,这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正下笔如挥墨批阅公文的楚承稷:“……”
他看林尧一眼:“这边忙完了就去别院。”
林尧摸摸鼻子,暗自记下了,太子殿下不喜欢听别人说这些家长里短。
林尧一走,楚承稷便唤来小厮:“你去城内的书肆买一册名为《侯门贵妇》的话本子回来。”
小厮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承稷轻咳一声:“太子妃喜欢看,若有类似的话本子也买些回来。”
小厮恍然大悟,看楚承稷的目光立马不一样了,太子和太子妃娘娘果然恩爱有加!
第74章亡国第七十四天
两个时辰后,小厮才带着采买的一箱书回来复命:“殿下,小的把青州城内大小书肆都跑遍了,也问了书肆掌柜的,都说没听过《侯门贵妇》这册话本,小的买了些书肆里卖得最好的话本。”
他说着拿起一本恭恭敬敬呈给楚承稷:“这本《西楼春月》据说各府姑娘都抢着买,战事一起,书卖完了没存货,价钱都翻了两翻。”
楚承稷听得各大书肆没那本《侯门贵妇》,下意识皱了皱眉,瞥了小厮呈上来的书一眼,只道:“行了,你退下吧。”
秦筝离开东宫的这一路肯定是没时间看话本的,她说的那本《侯门贵妇》,难不成在京城书肆里才有卖?
楚承稷心情不太明朗,小厮躬身退下后,他神情微妙地翻开了那本《西楼春月》。
才翻了两页,他就已经揉了好几次眉心,最后几乎是眯着眼睛快速翻完的。
故事很简单,一个穷秀才被乡绅接济,却和乡绅的女儿有了首尾,秀才进京赶考,乡绅女儿未婚有孕要被沉塘,千钧一发之际,高中状元的穷秀才带着迎亲队伍前来救美,二人终成一段佳话。
楚承稷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女儿家都喜欢看这样的话本么?
……
晚间,秦筝见房里新置了一张书橱,知道是定是楚承稷吩咐下人弄的,心说自己看的那些关于这个时代建筑工程方向的藏书,可算是有地方放了。
她把堆在矮几上的《水经注》、《吴地记》、《考工记》一大摞古籍和前人所著的批注册子一起放进书橱里。
书橱下层已经摆了不少楚承稷的藏书,为了以后方便取书,秦筝便把自己的书放到了上层。
她随意扫了一眼楚承稷的藏书,本以为都是些生涩难懂的兵书国策之类的,看清书名后,眼睛倏地瞪圆了,恍被雷劈。
《贵妃泪》、《吴娘三嫁》、《锦衣弃妇》、《李府贵妾》……
跟书橱上层那几本砖块厚的《水经注》、《吴地记》比起来,实在是……太过扎眼。
秦筝想起自己昨夜问楚承稷看过那本《侯门贵妇》,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测,楚承稷该不会是以为她喜欢看这些书,故意搜罗来的吧?
她随手翻了几本,故事老套得掉牙,打发时间还成,但现在秦筝没功夫看这些闲书。
……
楚承稷回房时,秦筝手里正捧着一本《吴地记》,楚承稷扫了一眼屋角的书橱,轻咳一声。
秦筝抬头看他一眼:“回来了。”
楚承稷点点头,从书橱上抽出那本《西楼春月》,假装无意地放到了矮几上,咳了两声才把话给憋了出来:“这册话本子在各大书肆都卖得不错,还因战乱断货了,你得闲可以看看。”
秦筝觉得他因自己昨晚一句话,就给自己寻了这么多话本子来,也是有心了,笑道:“你公务繁忙,不必费心思去给我挑这些话本子的。”
林尧的话尤在楚承稷耳畔,曹参军就是不懂戏曲才让曹夫人渐渐不同他说这些,最终和懂戏的小郎君好上了……
他绷着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憋话:“不全是为你挑的,我……平日里也看这些。”
秦筝从《吴地记》书册中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加茫然。
原来是他自己想看?
怕秦筝不信,楚承稷继续绷着脸把《西楼春月》的大致故事说了一遍,还点评了几句:“未曾嫁娶就坏女子清白,终是不妥,那秀才金榜题名后再回去三媒六聘娶乡绅女儿,乡绅女儿倒也不必受那些罪了。”
秦筝听他说得有板有眼的,更震惊了。
在今夜以前,打死她,她都不信楚承稷竟然喜欢看这类话本子。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点头附和:“嗯,确实如此。”
楚承稷见她一脸怀疑人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目前的局势是好的,她以后会经常同自己讨论话本就行了。
白日里他忙得不可开交,大不了晚上抽些空闲时间,眯着眼把书橱里剩下的那些话本看完。
他看兵书都能一目十行,看这些书只会更快。
于是这晚秦筝在睡前,瞧见楚承稷还捧着本《锦衣弃妇》在烛火下,紧皱眉头眯着眼看时,终于彻底相信这位太子殿下是个迷了。
虽然他迷的是这个时代的女频。
……
次日,林昭来找秦筝诉说自己的娘子军筹建进度时,瞧见书橱上那两排书,凑过去好奇瞅了瞅,瞄一眼上层的书架,果断从下层抽了册话本子。
“这书橱上层的书,我光看个书名就开始眼睛疼了,也不知太子殿下平日是怎么看下去的,还是阿筝姐姐的这些话本子合我心意。”她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从碟子里捡了颗蜜饯送自己嘴里,翻着手中的话本别提多惬意。
正在看前任河运使传记的秦筝:“……”
书架上层的书才是她的。
林昭翻了两页,嘴角满足地翘起:“茶舍里说书的那老秀才也说过这《西楼春月》,但每回都只讲一点,听的人心痒痒,先前我让我哥给我去书肆里卖,他说这书娘们唧唧的,女人才喜欢看,他一个大老爷们拉不下那个脸去买。后来书肆里就卖断货了,我想买都买不到,今儿可算是能让我一次性看完过过瘾!”
秦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来:“我就见过男子也喜欢看这些话本的。”
林昭正想问是谁,这一抬眼才发现在门外站了不知多久的楚承稷,他脸色实在是算不得好看。
林昭原本是懒散坐着的,几乎是瞬间就把腰背给挺直了:“殿下。”
楚承稷迈步进屋,清冷点了下头。
他走到半路回来拿兵防图纸,却无意中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秦筝是背对门口坐着的,在林昭出声后才往外看去,见楚承稷脸色不太好,心知其中缘由,却也不好在此时说什么,只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在人前,秦筝一贯是以“殿下”称呼他。
楚承稷“嗯”了一声,拿了书案上的布防图道:“我与幕僚们商议攻打扈州、孟郡事宜,午间就不回来用饭了。”
楚承稷离去后,林昭缩了缩脖子:“我怎么觉着太子殿下今天怪凶的。”
秦筝轻咳一声:“大战在即,他心里绷着根弦。”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林昭点头道:“也是,殿下肩上的担子重。”
……
别院。
林尧自然知道楚承稷马上要攻打扈州和孟郡了,他忍着牙酸咬文嚼字写了一本折子,希望楚承稷让自己当先锋去攻打扈州。
折子被退回来的时,林尧逮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悔得肠子都青了,跟心腹倒苦水:
“陆则那厮心眼子多得跟藕孔似的,他妹妹来青州了,他能不知道?早不去徐州晚不去徐州,偏偏赶在他妹妹要到青州的时候火急火燎跑去徐州,可不就是知道他们陆家这事做的恁不地道,怕亲自接回了陆家嫡女,被殿下迁怒?”
“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老子想上战场杀敌,不想留在这儿伺候陆家这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祖宗!”
他整个人往后一趟,眼角余光瞟到一行人在回廊那头时,立马站了起来。
但是晚了,他那番话,陆锦欣和身边几个伺候的丫鬟老仆全听见了。
陆锦欣的奶嬷狠狠瞪着他,怒喝道:“还有没有规矩了,竟敢编排主子!来人,给我掌嘴!”
陆锦欣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面上更多的是羞愧和难堪,“嬷嬷不得无礼,这是太子殿下麾下的林将军。”
陆锦欣微微福身后便带着一众仆从往回走。
林尧看着走远的一群人,抬手敲了敲亲卫的脑袋:“有人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亲卫苦着脸道:“属下也没瞧见。”
林尧眼神复杂往回廊那边看了一眼,拎起兵器往回走:“算了,继续巡岗。”
他不觉得自己那番话哪里说错了,郢州陆家除了一开始运送粮草来青州时帮太子做了些事,后边就一直拿着个空饼吊着他们。
郢州陆家当然有钱,他们现在最缺的也是钱,但郢州陆家在太子拿下青州后,半点表示都没有,眼见太子又拿下了徐州,才赶紧送了个嫡女过来。
表面上是要联姻,可光送个人过来,依然是用郢州陆家的财富吊着他们的意思。
他们跟朝廷的这场大战,若是败了,郢州陆家不过是折一个庶子,一个嫡女。
但他们若是赢了,那边也能继续顺杆子往上爬,把这位陆家嫡女堂而皇之塞给太子,再拿出点实质性的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