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定裴炎谋逆,启先帝遗诏

长安城下,灵棚之中。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麻嗣宗竟然就这样的撞到桌面棱角之上。

鲜血瞬间便流了一地。

……

李绚看了一眼,漠然的不做理会,他抬着头,目光落在城门之上。

城门之上,原本要做什么动作的薛孤吾顿时停了下来。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麻嗣宗。

麻嗣宗就这么死了。

今日麻嗣宗就这么死了,偿还了对中宗皇帝的罪孽,那么他呢。

他自己明日是否也是如此。

薛孤吾的手指不停的颤动,似乎真的被眼前的局面给吓到了。

以至于一时间忽略了城墙上下的无数哗然。

禁卫士卒,奉天后之令,杀了皇帝。

麻嗣宗用自己命,保证了他自己说的全都是真的。

嗣圣元年五月十五日,发生在洛阳乾阳殿的事情,就是一场宫变。

聪明人早将所有一切全都联系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太子嫔的巫蛊,到最后强行将巫蛊不孝的罪名扣到了李显的头上,目的就是要废皇帝,独揽大权。

这些时日,长安城流传的“唐传三代,有武代唐”的传言,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那个时候,便已经有人说过从显庆年间,先帝罹患风疾后,天后便开始临朝听政之事。

前后已有二十多年,如此的一个人,如何肯轻易的放弃权力。

不要将长安的十六卫士卒都当成傻子。

天后自从高宗皇帝病逝,再到中宗皇帝死后,相王登基到现在,回长安不过两个月。

去年六月返回,去年八月便以中宗下葬恭岭为名返回了洛阳。

原本说好的,年初的时候,相王举办登基大典,但一直到年底都没有丝毫的消息。

后来太子李重照在扬州登基之事,还有彭王起兵相应的消息传来,这事就更没影了。

其实对于长安十六卫而言,他们并不是太在乎谁做皇帝,但是他们很关心一件事情。

那就是皇帝登基大殿之时,会发下的大笔赏钱。

皇帝登基,历来都有大笔赏钱发给军中的士卒,尤其是拱卫长安的十六卫。

但,李旦的登基大殿根本就没办。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武后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给李旦办登基大典。

去年六月在长安说的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哄人的?

甚至于搞不好就连相王登基,这里面也存在很多的猫腻。

十六卫当中的聪明人不少。

甚至很多都和上层的将领,还有长安城中的世家,官员,有着各种复杂的关系。

各种各样的传话他们都曾听说过。

尤其是对于十六卫士卒而言,在军营当中,他们平常没有什么时间去休闲娱乐。

所以偶尔在巡逻相遇时听到的流言都会在他们中间传播好一阵子。

只不过很少有人在乎这些底层士卒在想什么,所以从来没有人管。

但如今,当所有一切的真相从麻嗣宗嘴里说出,然后又能完全的串联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选择信了。

而这也的确是事实。

他们原本紧握的刀弓,在这一刻彻底的松了开来。

……

李绚轻轻的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一侧的云弘胤,道:“他应该还有最后一口气,用他的血,在供词上按上血印,彻底钉死这件事。”

“喏!”云弘胤立刻站了起来,拿着供词快步的走到了麻嗣宗的遗体前,用他的手指蘸着血液,直接按下了手印。

这一刻,麻嗣宗所言的一切事情,彻底的成了定论。

李绚调转马匹,手里捧着装着先帝遗诏的檀木匣子,一步步的来到了金光门下。

距离城门只有三十丈。

他已经完全在城头所有弩箭,尤其是伏远弩的射程之内。

然而城门上的薛孤吾,这个时候却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李绚。

这一刻,他仿佛已经忘了,只要自己一动手,立刻就一发弩箭射死李绚。

李绚抬头,捧着檀木匣子,看向薛孤吾,平静的开口:“薛大将军,中宗皇帝死的那日,你也在场,你来告诉本王,刚才麻嗣宗所言,是不是真的……那日你也在现场,是不是禁卫士卒,奉天后之令,杀了皇帝?”

原本有些分神的上下士卒,同时抬头看向城门上的薛孤吾。

没错,嗣圣元年五月十五日那一天,他薛孤吾也在乾阳殿中。

薛孤吾顿时惊醒了过来。

一瞬间,他无比的后悔,刚才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的震慑了他的心神,让他完全沉浸于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当中。

薛孤吾看向李绚的眼神中,不由得带着一丝敬畏,目光看向更远处撞死的麻嗣宗,心中却不由得的感到无比的沉重。

因为他知道,麻嗣宗刚才说了那么多,但是却将最后最要命的东西,藏了起来。

那番话如果说出来,整個天下都要动摇。

听到李绚质问,薛孤吾顿时惊醒了过来。

只是他心头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李绚皱了皱眉头,随即神色平静下来,点头道:“看的出来,薛大将军确有难言之隐。”

一句话,城下的不少士卒,看向薛孤吾的眼神中带起了一丝厌恶。

没有是傻子。

嗣圣元年五月十五日,麻嗣宗由右卫将军升任左千牛卫大将军。

同一日,薛孤吾由右金吾卫大将军升任左千牛卫大将军;王孝杰由左卫将军升任左卫大将军。

如今,王孝杰战死西域,麻嗣宗被李绚擒获,自尽于先帝遗像之前。

还有更早由禁卫将军升任禁卫大将军的张虔勖,不过那个家伙,已经被定为叛逆,抄灭三族了。

现在回想起来,张虔勖毕竟沾染了中宗皇帝的血,或许天后对他也有些忌惮吧。

如今,王孝杰,麻嗣宗,张虔勖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那么这位薛大将军了。

这一刻,人心彻底的翻转。

……

薛孤吾没有注意到人心的变化,他直直的盯着李绚,终于开口道:“麻嗣宗所言一切,都是他个人所见,虽有几分真实,但偏差不少,中宗皇帝不过是被人巫蛊之下,才倒生昏聩,最后自弑而死,天后已定,与他人无关……”

“天后之事,与本王无关。”李绚抓住话头,直接打断了薛孤吾。

如果再让他说下去,恐怕早先用来糊弄人的那一套,那也要全部拿出来了。

李绚抬起头,看着薛孤吾,神色认真的说道:“天后之事,自有天子从扬州归来之后,进行处理,便是相王之事,也非本王能处置。

那是皇家家事,只有皇帝一人能够处置,但是,朝中诸相,诸将,还有诸大臣之事,本王倒是要问一问的。”

“彭王要问什么?”薛孤吾眯着眼睛看着李绚。

李绚话里话外,就是要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质问众人,但偏偏他的手中有先帝遗诏。

明明他是一路从昌州,越兰州,天水,杀到长安来的,但偏偏几番操弄之下,城下的十六卫士卒已经对他没了敌意。

看着李绚手中的檀木匣子,薛孤吾心里清楚,这就是大义的力量。

“当日事中,诸将军唯上命所惑,筑下大错,那么事后呢,那位秉承先帝遗诏,为天下辅政,执掌政事堂的中书令裴炎,他做了什么?”李绚话风一转,将自己所有的一切目标全部钉死在了裴炎身上。

薛孤吾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李绚为什么要问裴炎。

当初中宗皇帝已死,刀斧之下,即便是裴炎为辅政大臣,也没有其他选择。

更别说相王也是先帝之子,他承继大位也没有什么不妥。

尤其如此,裴炎已经被天后软禁,本质上,自从天后执政,裴炎的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实权。

甚至都不如那位御史大夫苏良嗣。

但不论如何,裴炎终究是天下大臣之首,他率先臣服天后,满殿朝臣臣服,责任也能小一些。

抬起头,看向李绚,薛孤吾苦笑说道:“那日事后,裴相是第一个跪地叩首新帝的,群臣没有了主心骨,便只能一一叩首。”

“听说当年禁卫中郎将张虔勖,也是因为裴相的举荐而成了禁卫将军,坐守玄武门?”李绚神色越发的淡漠起来。

“是!”薛孤吾已经有些明白李绚的意思,毫不犹豫的直接点头。

李绚继续开口:“据说自从去岁张虔勖谋逆事后,裴炎便被软禁府中。”

薛孤吾直接点头:“是!”

“也就是说,中宗皇帝之死,裴炎亦曾有所关联。”李绚平静的抬头。

薛孤吾心中疑惑顿时升起,去年的事情,裴炎究竟有没有关系。

看起来是没有关系的。

然而实际上,在天后掌权之后,裴炎异常的配合,这才让天后顺利的掌握朝政,而且裴炎被囚禁,也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是!”薛孤吾再度点头。

不知不觉间,城中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绚和薛孤吾的对话所吸引。

……

李绚骑马停在城门三十丈处,高高的抬起手里的檀木匣子,然后看向薛孤吾说道:“本王永隆二年,受先帝遗命,得先帝遗诏,此事朝中上下皆知,薛大将军应该也是知晓的。”

薛孤吾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想要否认,但这口却是开不了。

因为知道李绚有这份遗诏的人多了,不说朝中的这些官员,光是天下三百州刺史,便有一半知道李绚手里有先帝遗诏的事情。

薛孤吾轻轻点头。

李绚看向侧畔,开口道:“云刺史。”

“下官在!”云弘胤大踏步的上前,毫不畏惧城头的弩弓,直接在李绚身侧拱手。

“薛大将军!”李绚抬头看向薛孤吾道:“这位是岐州刺史云弘胤,先帝当年封禅泰山,云刺史也在洛阳,后来先帝归天,他亦是送归之人,今日,本王便说说这遗诏的事情。”

李绚看向手里的檀木匣子,轻声说道:“先帝临终之前,召本王,裴相,御史大夫,还有绛国公,各有交待,于本王,先帝曾言,若是他日,裴炎有勾连他人霍乱朝政之时,朝野崩倒,几有危急天下之事,便着令本王率兵回京勘乱。”

李绚抬起头,看向四周十万士卒,高声道:“此事有中书舍人,给事中和左右史亲见,记录于国史之中,今日,中宗皇帝已亡,裴炎有谋逆之嫌,天下更是战火纷飞,今日,本王要启这先帝遗诏,谁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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