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有个很心酸的段子,就是说咱们的老板还不懂得资本企业的运作方式,比如说如何寻找更好更节省的方法,提高生产质量生产效率,从而提高利润,只懂得让工人站着作业,比拼加班时长,动辄呵斥打骂这种封建奴隶主的方式经营。
当然,段子只是段子,不是所有企业都这样,但是这种现象无疑存在,特别是现在,大家还不懂得如何做一个现代公司,一边是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企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一边是体系不成熟,许多老板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公司建设。
比如说新员工的上岗培训,现在主要是靠老带新,传统的师父打骂徒弟,使唤徒弟的情况,一并保留下来。
罗学云在青云农业开始,一直坚持培训班补习班岗前训练这种模式,就是想减少类似现象的发生,作为老员工或者外面的生产能手、专家老师之类的,帮青云带出好员工,得到酬劳,公平公正的交易。
就像老师对待学生,教完一届就换下一届,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以此避免师徒在同一个产线班组,形成同级职工之间的隐形上下级。
这样员工会觉得,我的一切都是公司给的,没有公司培养,我什么都不会,作为回报我只需要好好工作,不需要过分感谢教我的老员工或者师父。
毕竟他们要么是脱岗教学,要么是拿到奖金,是公司层面付出成本的事情,没有个人利益的掺杂,我对他实在不必真的当做师父伺候,替他端茶倒水,捶背捏腿。
公司是个庞大的集体,职工却只是一个人,他的职场生涯顺不顺利,舒不舒心很大程度上由他的直属领导和亲近同事决定,企业文化如何是个大而化之的东西,很难切实且精准地落到某个人身上,所以罗学云要主动减少员工身上的包袱,不给他增加太多管理者。
一个人管理一群人,和一个人被一群人管理,感觉大不一样。
但是许诺建筑公司这边,情况很差,说难听点,虽然干的是青云的活,却并不跟青云公司搭界,青云的规矩顾不上它,简直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土木建筑是个有基础有门槛的行业,哪怕是盖个猪圈,只要是用水泥砖头,都得考虑搅拌水泥的牢固性,砌砖头的找平,封顶的严密,才能保证它看起来是个猪圈,用起来也确实是个猪圈。
若是再加上看图纸算材料之类的,没人手把手教学,一直带着真不行,说到底不像青云食品的产线班组,有作业指导书,无论是开动机器,还是清洗封装,只要不是傻子,看几遍都能学会,建筑起步却跟财务研发类似,得认真学好好学。
罗学云得承认,他对青云之外的公司关心得少了,包括优选超市、联合制造以及许诺建筑,以至于工地许多乱象,太多没做到位的地方,几乎到了是看谁命硬不出事,至于小伤小痛就更常见。
想到这,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或许自己也知道,像青云公司这种模式,给予职工完整的假期,应有的保障和不菲的待遇,在面对市场的时候,压力很大,内部经营的时候,问题很多,所以才没有推广,没有扩大。
“姐夫。”
“诶,我在呢。”
“你还记得当初自己怎么走上这个行业的么?”
“记得,那是老早以前,有一年俺爹去做义务工,拆铁轨重建,被砸伤了腰,当时现场乱哄哄的,没有及时救治,落下病根没两年就走了。
公社知道这个情况,就居中做了帮扶,在陈清建筑公司招人的时候,把我送进去做了小工,在里面半工半学考了技术员,然后修田黄村道认识你姐……”
“咳咳。”罗学云打断曾吉辉的谈兴,他可不是想听姐夫跟大姐的爱情故事,而是想寻个由头让他上心,虽然曾吉辉成为技术员的情况,跟谈婚论嫁时的传闻有些出入,但整体方向还是贴合的。
“许诺建筑最早的发展是田集公社改制,公社建筑队做不下去,工人大多是非农户口,日子拮据难捱,被许全拉着硬干混口饭吃。
紧跟着就是青云农业许多合伙家庭的多余劳动力,算是青云振兴家乡的一环,最后就是前几年频繁的水灾,招收的临时工留下来。”
罗学云语气惆怅。
“这几年主要是修路和盖房,陈清变成现在这样子,毋庸置疑流着他们的汗水,每天开车走过平坦的大道,坐在办公室看夕阳的时候,不能忘记这些都是他们一下一下建起来的。
都是乡里乡亲,卖苦力混口饭吃养活家人,对待他们要端正态度,抱有同理心,你不要只是总抓全局,眼睛放在项目上,还要照顾好工人兄弟。
安全帽要结实,手套和劳保鞋要可靠,住的地方要通水,最起码洗澡上厕所睡觉这些得方便,工人有什么需求,你要及时关注到,尽快解决,记住他们是你的职工,你的兄弟。”
曾吉辉忍不住看向袁晓成,只见后者随意看天,并不回应。
“你看他干什么!”罗学云斥道,“青云是甲方,他催他的进度,你干你的项目,怎么,还要听他指挥呢?”
“没有,不是。”曾吉辉汗涔涔道。
罗学云一骂,势头就上来,他本来就有点怵这个小舅子,现在又是他的衣食父母,更没法挺直腰杆。
“既然不是,就去做,就去改善。”罗学云道,“将心比心,换你处在他们的位置会怎么想?别老板当得太久,忘记技术员时候住工地是什么滋味。”
曾吉辉几乎是被揪着耳朵,跟着罗学云一点点看过问题,要他给出时间表尽快解决,一个小时过得比一年还艰难,袁晓成全程陪同却没发一言,等前者离开,才缓缓开口。
“老罗,我虽然很佩服你的情怀,颇有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但是做企业是商业竞争,要面对残酷的市场,青云公司还好一些,有出口订单加上中高端的品牌价值,利润率不错。
但是许诺建筑真没什么油水,他们接的都是什么项目,不是青云的就是陈清的,基本上都是成本价,材料价格还高,发完工资就没什么结余。
若是遇到计划外的事情,还得拿钱摆平,你这样斥责他是很没道理的,况且许诺工人的待遇不应该是你想给他多少,而是找一个能替代他的人需要多少成本,或者说他在家务农能挣到多少钱。”
罗学云揉了揉眉头,道:“你老爷子是对的。”
“嗯?”袁晓成满头问号。
“你这人啊,不管的话就跟猴子一样,飞天,心冷得很。”罗学云叹道,“倘若要算钱,许诺建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容纳许多很难在本地找到工作的人。
我从来没让许诺建筑保持什么盈利率,只要发完职工工资,还能有些闲钱引进设备,维持生存就已经很好,中间的钱留着干嘛,当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还有,你有句话说错了,我没资格也没能力先天下之忧而忧,更没有觉悟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再富有,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时,睡觉也只要一张床,吃饭也只是三餐,钱很重要,但绝没有重要到让我成为貔貅,什么财都要,而且只进不出。”
罗学云道:“老袁,你素有军师之名,常常自比诸葛亮,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孔明的情怀?若孔明有贪财贪权贪名之念,青史和后代就不会对他那么推崇。你也有三个孩子,有时候该想想,给他们留下金银满屋好,还是优良家风斐然家声稳妥。”
“我似乎没有你讲得那么不堪。”袁晓成摸摸鼻子,“虽然我对你很多想法不解,但你说什么,我可都执行了,从没有阳奉阴违。”
罗学云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人无完人,别说袁晓成如此,就是他自己也是一堆臭毛病,能跟袁晓成讲这些,无非是自忖没有贪财好色,在这方面有底气训斥别人。
袁晓成理不理解,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就像幺弟一样,成年人听不进去劝,谁都没办法,只要袁晓成还能任事,担得起青云食品总经理的重担,罗学云都不会怎么他,毕竟不是艺人,需要德智体美劳全方位五好,不能有差池。
只是袁晓成对青云厂房项目的干涉,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曾吉辉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钱不多工期紧要求还高,没摆烂已经不错,再要求干得漂漂亮亮,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但问题是,青云是将陈清当做根基的,城东从无到有愣生生被青云开发出轻工业园区,甚至都有人把这块地方叫青云区,有些事真的注意影响。
别搞的二三十年后,陈清人在网上发言,说一些青云园区好看吧,我爸他们拿命换的之类的话。
就算不考虑将来,眼下青云食品要扩大生产,车间设备引进添加,不光是本身价值,还关系全局,若是因为建筑物出问题,追究起来真就是妥妥的因小失大。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青云公司要成为区域性乃至全国级世界级的大公司,不说金身无漏全没缺点,基础肯定得打牢,不能有明显的缺陷,否则缺陷就会成为阿琉克斯之踵,在某一天变成青云衰败的缘由。
对罗学云来讲,一叶落知天下秋,由青云食品跟许诺建筑之间打交道出现的“倚强凌弱”现象,得举一反三,考虑到对其他的供应商。
许诺建筑还算自己人,有什么话还能按住不说,若是旁人,多半是先忍,忍到不能再忍,决绝翻脸。
细算起来,青云公司真算“玉阑霸主”,不说青云农业,光是食品厂就得有包装、造纸、运输、农产各种供应商需要看它脸色行事,农产还好点,有罗学云坚持,不敢拼命压价,但是其他的供应商,尤其是公司而非个人,恐怕要被袁晓成狠狠地在商言商。
一边思考跟雷荣合作的青云纯享广告版家庭情景喜剧该怎么搞,一边琢磨青云对外行事究竟是松还是紧,两个都是麻烦事,真让人头秃。
秦月看丈夫如此焦头烂额,忍不住打趣。
“往常都是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模样,今天怎么抓破头皮,有什么麻烦事,说来咱们娘仨开心开心。”
这么一打岔,罗学云倒是平静许多,起身挤出笑脸,抱着孩子玩耍起来。
“我一直想让青云公司温和一些,就像青天白云,但很多事自有它的规律,以青农来讲,许多不讲道理的农户,职工就只能比他还不讲理,往往因为职工人多势众,背后还有公司撑腰,比他们还猛还恶。”
罗学云叹道:“而青云食品,再怎么说都变成玉阑首屈一指的食品企业,对于许多个人和小公司来说,已经是仰它鼻息的庞然大物,或许袁晓成是无意的,其他人也没有刻意强调这种差距,但是优越感就是体现出来。
我一直在想,姐夫为什么会对袁晓成担忧畏惧,甚至有些要看他的脸色,是怕说出实情得罪袁晓成这个人,还是青云公司太蛮横说了以后不好合作?姐夫这个人虽然诚笃老实,对我尊敬有加,但绝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否则也压不住许全,把许诺建筑兜起来。”
“或许很复杂,他跟袁晓成共同做了亏心事,把彼此视作同谋,因此小心翼翼。”秦月听完经过描述,认真猜测道:“我教书的时候看过许多这样的事,两个学生你看我,我看你,未必就是怕他,而是怕他说出真相,大家都不好过,有点像是对口供。
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简单的坏话不能当着正主面说,许诺建筑的问题是在青云厂区的项目上,也是为赶工造成的,他看袁晓成只是因为实话说了后者脸上挂不住。
你要真想知道答案,可以直接问姐夫,相比较袁晓成,你总是更亲近些,有什么话不会瞒着,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无助于你解决青云公司企业形象的问题,若要不显得那么强硬,你得以身作则,再加严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