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页

当时的社会风气不如现在开放包容,玩摇滚的年轻男女向来不受待见,一律被视为不上进的反面教材,甚至被骂混混、街熘子。

青禾先学的吉他,之后才是贝斯。她的第一把吉他就是孟父买的,花了不少钱,孟知为此还闹别扭生气,觉得孟父太偏心。

那会儿的条件太差,请不起专门的老师,都是青禾非要跟在那些男女「混子」后头当跟屁虫,死皮赖脸要人家教,孟父还数次请这些人吃饭喝酒,全当是交学费。

青禾没叫过他「爸」,只像孟知对青子君那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距离,叫他「叔」,心情好的时候则是「孟叔叔」。她没料到孟父会突然离世,更没想到对方的死因竟是过劳死。

孟父是在工作时倒下去的,再也没能起来。公司的同事都说,他那个月总是加班,每天都很累,所以才会这样。

青禾不了解他的工作,一概不清楚。

那时的青子君一度哭成泪人,伤心到半个月都没上班,头发白了一些,瘦了,很快就老了不少。但悲痛只是一时,日子还是得过下去,谁都改变不了既定的局面——孟父的赔偿金不多,不足以撑起以后的全部生活。

孟父没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孟知一直是埋怨母女俩的,尤其是怪责青禾。城市里两个孩子的普通家庭总是会苦些,担子很重。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时间会治癒一切伤痛与执拗,孟知还是渐渐接受了她们。

那场车祸只是意外,怪不到任何人身上,青禾明白。且青子君走后,她跟孟知一直靠着青子君的赔偿金过活、读书,很多事情已成定局,早就应该放下,她也知道这一点。

但理智终归只是一方面,情绪还是难以左右。

孟父过劳死,哪怕后来一家人和睦相处,孟知心里对母女俩还是有隔阂。

同样的,青子君没了,青禾也无法完全释怀。她对孟知好,像青子君期望的那样,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起生活,还让孟知参与到乐队之中,尽量不去在意过往,可还是跨不过那道坎。

她如是,孟知如是。

去年孟知被查出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情况危急,虽然医生说这病有可能被治癒,但需要长期的治疗,耗时耗钱,要负担下来还是有难度。她做了所有该做的、能做的,出钱出力,把所有积蓄投进去,悉心照顾,直至孟家那边来人,又专门请了两个护工轮流照看这讨债鬼。

其实年初和二三月份那时候,青禾还是经常去医院,亲力亲为地照看孟知,后来才逐渐去得少了。

孟知晓得自己得了病,什么都清楚,她不大配合治疗,惹急了就会乱讲话,嘴皮子挺利索。

她总会问:「你哪来的钱,找谁借的?」

或者讨人嫌地说:「你那堆朋友一个比一个穷,谁有钱借给你,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青禾不大想搭理她。

她还挺硬气,张嘴就是:「我不需要你好心,大不了不治了。」

那时候的确入不敷出,前期治疗投入太多,每天的开销都很大,青禾的压力很大,继续治疗非常吃力。

白血病带来的苦痛和难受太重,孟知承受不了,她才二十出头,花儿一样的年纪,同龄人都在学校朝气蓬勃,她却日日煎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新生还是死亡。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多发于儿童时期,治癒率也是儿童时期更高,成人治癒率较低,许多患者一旦发病连半年都熬不住。孟知偶尔也会害怕,怕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她会抱着青禾不放手,「姐,治不好就算了,但是别不要我,行么?」

青禾没说过不要她,也没想过要把人扔下。

青禾对孟知的感情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可能也是在怕什么,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她很少再来见孟知。她经常跟孟知的主治医生交流,亦会去拜访孟家的人,要么就托叶希林过来探望,可就是不太想见到孟知,宁愿有时候在病房外坐会儿,也不愿意进去。

主治医生说,因为发现得比较及时,目前的治疗效果还不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孟知的情况还算稳定,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比较顺利。

青禾放了心。

计程车不一会儿就驶出老远,将医院抛在后面。司机在听广播,主持人在电台里缓缓说着话。

青禾回头看了一眼。叶希林还在那里,身影渐渐变小。

她怔神了半分钟,而后慢慢回身,摸出手机发消息,联繫文宁。

城市的另一边,谢家大院。

拜访完长辈,文宁推着谢安然到后花园转转,回国后僵持了那么久,两人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谢安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整个人平和了许多,即便是对着文宁都能平心静气地相处。

后花园没别的人,只有她俩。

这里种有银杏,跟江庭一样,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铺上薄薄的一层。

轮椅碾过叶子,依稀能听到轻微的响动。谢安然低头看了看,再回头瞥向文宁,被推出一段路了,才轻轻问:「什么时候结的婚?」

文宁一点不惊讶她知道这些,垂下眼,回道:「3月26。」

谢安然笑了笑,「记得真清楚,这么上心的吗?」

文宁没说话。

树上的叶子掉落,在半空中打转儿,掉到谢安然肩头上。文宁看到了,但没伸手帮忙拂掉。谢安然自己动的手,再拢了拢衣领,今天的风太大,冷嗖嗖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