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生日哪怕不是整寿, 并没有大办,邀请来的人也不少,四王八公是必来的, 再加上贾家的姻亲,林林总总竟然也摆了十几桌人。
而她邀请的主人公林湖却根本没来, 贾母微微皱眉, 想到林湖还在禁足, 倒也没有将脾气发出来, 继续和大家言笑晏晏。
旁人也不知道贾母的算计,和她交谈的时候也多数是捧着她,一时看着倒也没有显露出来什么。
“今儿个是咱们贾老封君的寿辰, 还不快快将寿礼都送上来,好叫咱们都瞧瞧送了些什么好东西。”老郡王妃是贾母的手帕交, 她说起这些话来半点儿没有越庖代俎的意思,笑着打趣贾母的子孙:“若是寿礼准备的不好,我可是要将人打出去的。”
她家郡王儿子立刻响应了老郡王妃的玩笑话, 将准备好的贺礼捧了上来。
这是一尊一米多高的和田暖玉雕的麻姑献寿。
这么大的暖玉本就难得。
更别说还是这么精美的雕工, 专门雕刻成了麻姑献寿的样式, 可见是用了心思。
贾母一时笑的合不拢嘴,直到老郡王妃大手笔, 让她这个老婆子开了眼。
剩下的人也都愿意捧老郡王妃和贾母这个国公夫人的场子, 纷纷将自家的贺礼都献了上来。
这些人准备的寿礼也是极尽奢华。
有东海红珊瑚,还有什么王羲之的真迹图, 和高僧开光的百寿图……
要么是价值千金, 要么是世间罕有, 要么就是极其难得的人情关系才能获得的, 这些个贺礼无一不是稀奇难寻的。
直到林湖准备的寿礼被抬了上来。
唱礼的礼官洪亮的念到:“姑苏林家林渊之贺礼三尺东海红珊瑚一株, 玉雕仙鹤一件,前朝古籍长寿仙翁图一张。”
这礼单,属实贵重。
只是众人不由的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送礼从来就没有谁家是这样单送的,要么送一对要么送两个,偏偏林湖送的全都是贵重的,又不肯凑双数,非要送三件来。
三尺东海红珊瑚!
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宝贝。
老郡王妃还是在皇宫之中才见过这么高大的红珊瑚。在外面可少见这样高大的红珊瑚。
她笑道:“林家小子倒是孝顺,这等好东西也巴巴的给您送来。”
有了老郡王妃开口,旁人也就不好说林湖准备的寿礼数目不和礼数,纷纷都夸奖贾母好福气,有这样孝顺的子侄,女儿嫁到林家去就是当家主母,小叔子也这般孝顺她。
直到林湖的寿礼抬上来。
林湖准备的这株东海红珊瑚本来是整个寿宴最大的一株。
本来。
只不过现在这株完整的红珊瑚被他一分为二,而且还是横着切的,给贾母送来的还是下面的那部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株大珊瑚被人切断了‘头颅’。
所有人鸦雀无声。
另外两件贺礼也被掀开了真面目。
一个被剪断了翅膀的仙鹤玉雕,和一个不知道是谁胡乱画的王八图。
贾母被气得差点儿晕过去。
这个时候,贾政的夫人王夫人站了出来,大声呵斥林家小厮:“你们林家送上这样的贺礼,到底是何居心!”
出了这种事情,林家小厮是半点儿不认的,贺礼单子上写的是三尺高的红珊瑚,和玉雕的仙鹤,长寿仙翁,而且也是贾家的大管家确认过了,才交到贾家小厮手中的。
出了问题,自然是要怪在贾家身上。
“还请贾老太君容禀,这三件贺礼都是我家老爷精心准备,花了大价钱收罗来的,至少在您府上的管家确认的时候,都还是礼单上的物件。”
“谁人不知道你们贾家内里藏污纳垢,王夫人还偷偷放印子钱,万一是你们自己掉包了我们林家准备的珍奇礼物,还要诬赖在我们林家头上,坏我们老爷的名声呢?!”
“你们可不要贼喊捉贼!”
贾府的大管家也是汗流浃背,礼单送上来,他自然也是要核对了,才会把礼单交到唱礼人手中。如今礼物出了问题,他第一个要被追究责任。
贾母正是寿辰,不想把这个寿宴搅和了,直接认了这个闷亏,叫人把大管家身上的职务全都掳了下来,直接撵出府,发配到庄子上去。
这事儿就这么雷厉风行的结束了。
场子还没热起来,林湖送给贾家的第二份大礼,马上就到了贾家的大门前。
这份礼物,他可是筹备了好久,既要等到新法典不受影响的通过,又要保证惹怒新帝,让贾家的事情成为他更加如鲠在喉的事情。
可费了林湖不少心思。
好在对比那些个柔弱的,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女子们,贾家这个已经联络了四王八公,说不准已经打算造反的庞大家族更加被皇帝忌惮。
他瞬间就放下了对那些女子们的芥蒂,将目光转向到贾家身上。
这个时候,新帝的心腹京兆尹又将收拾贾家的证据递了上来,等于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从来都被捧着的新帝半点儿没有自己被算计的自觉,只当是心腹下属想他所想,立刻就派人去贾家传旨意。
圣旨和抄家的人员是一起来的。
京卫直接将贾家给围了起来,谁都别想要在这个时候跑出去。
“……男子年满十二岁者尽数斩首,未满十二岁者流放西南,女眷收押大牢,审后再判……”
听到此处,贾母整个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知道,这一定是贾家的小动作被新帝发现了!倘若只是圣旨上说的那些罪名,绝不可能是这样严重的下场!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贾母跌坐在了檀木座椅上,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京卫进进出出抄家捣柜。
此时,一个小丫鬟凑了过来,小声凑到贾母的耳边说道:“既然新帝靠不住,您不如靠一靠皇太女。”
这宛如一根救命稻草,原本都快要眩晕过去的贾母立刻振作了起来。
好在这人还是十分的稳得住,面上半点儿不显,只是一只手扶着额头歪倒在椅子上,做出一副收到惊吓的样子,小声问道:“皇太女希望老身怎么做?”
“新帝叫您做了什么,您直接说出来就是。”她小声说道:“这将是您唯一的出路。”
说完,小丫鬟就混入了人群之中,贾母再想要找这个人都找不到,甚至有一种是不是自己刚刚发生了某种幻想的错觉。
她也知道,贾家改弦易张站在新帝的麾下,本身就是一种背叛。若不是老皇帝看在贾代善这个伴读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家早就被清算了。
得罪了老皇帝。
现在又被新帝舍弃。
她唯有抓住皇太女递过来的这根救命稻草!
更何况,只要她把脏水都泼到新帝的头上,说不准还能在老皇帝那里获得一份面子情。
贾母是不知道新帝和老皇帝两人之间根本就是在做戏,她衡量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划算的买卖,立刻就安排人手吵嚷起来:“新帝这是过河拆桥!用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想要把整个贾家打到,您就不怕寒了朝中大臣们的心吗!?”
倘若只是吃瓜,这些贵妇人们是义不容辞。
可这瓜若是要命,她们就恨不得能够躲得八丈远了。
只是现在贾家被京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她们就算不想听,也只得坐在这里听贾母疯狂爆料。
包括新帝派心腹到贾家,让贾母想办法使得林湖林探花不着痕迹的病逝这件事情。
这些人精对了一个眼神。
心道只怕这所言非虚!
毕竟林家给的礼物可是实实在在的砸场子。
若是贾母先算计了林探花,那么林探花送来这样的贺礼,也就理所当然了。
今日来贾家的不止是贾家的那些姻亲们,还有贾家专门请来的戏班子和说书人,她们根本没有半点儿遮遮掩掩的意思,直接就让这些三教九流的人都听到了皇家的阴私。
贾母是个狠人。
她竟然还能拿出新帝派心腹大太监来的证据。
也正是因为贾家仿佛一个筛子,谁都能够从贾家的仆从那里买到消息,所以新帝的大太监来贾家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密。
再加上贾母拿出来的证据。
这些人都信了八成。
剩下两成是完全不知道贾母为什么会突然发疯要和新帝撕开了脸面直接对上,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十拿九稳的好差事被贾母这么一整,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偏偏在场的人莫不是朝中重要人物的夫人子女,京兆尹根本不敢有什么杀人灭口的心思。
他只能暗叹自己倒霉,这京兆尹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认命的将贾母单独关押,再将这件事情上报给新帝。
新帝抓狂:“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还能出篓子。那和老太婆要说话,你就不知道先将对方的嘴巴给塞起来吗?”
京兆尹:“……是臣失职。”
明明是皇帝没有撸了贾老太君身上的诰命,他哪怕是抄家也不敢像对待犯人那样对待贾老太君,结果现在出了篓子,错就都是他这个京兆尹的。
果然很倒霉。
这个京兆尹真不是人做的,上一任就刚上任没多久被皇帝撸了个干净,他这个新上任的也是多灾多难。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贾府正在办小型寿宴,与会者人数众多,而且多是朝中大臣的夫人,她们现在已经全部知道了这些事情,如今人全被臣扣在了贾府之中,还请陛下定夺。”
是要封口,还是要怎么的,您拿个主意吧。
新帝这会儿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压根不知道贾母今天办寿宴,还请了那么多客人。
这下,他是恨不得能够天降陨石落到贾家的国公府里,直接把贾府里的人全都砸死。
只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也不可能派人将这些夫人们全都杀死。只能暗示那些大臣让自己的夫人闭上嘴巴。
甚至还得去找太上皇一起,才能够处理得了这件事情。
毕竟,朝中那些元老们,可都是太上皇的心腹。
太上皇可比新帝老练得多,处事情也很是能屈能伸,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想要把那些闹事的女子全都抓起来杀死,既然已经退了这一步,那就退的干干净净,全力促使新法典通过,叫那些女子安心散去才是他心中最为要紧的事情。
他当然也不希望这个紧要关头出什么岔子。
尤其是林湖,绝对不能死!
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贾府传出来的事情是你安排下去的?”
新帝哑口无言,半响才呐呐说道:“贾家手中很有些人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只要林湖查不出来半点儿痕迹的病逝,那么谁也怪不到我们皇家身上。”
老皇帝哑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贾家手中有些人不知鬼不觉的手段的。”
新帝:“这……”
老皇帝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新帝。
无形的压力逼迫得新帝根本说不出话来,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小时候被父皇考教功课,却背不上来的时候。
“嗤——”
老皇帝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懒散的依靠在椅背上,从下而上的打量着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儿子。
没想到他竟然看走了眼,自己这个儿子哪里是什么老实巴交的仁君,分明是一个小肚鸡肠的毒蛇。
“你的太子兄长,是死在这个手段上的,是不是?”
新帝不答。
老皇帝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你们见太子造反被朕圈了,却没有被杀死,所以认为他还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是不是?”
“狗东西!”
老皇帝突然暴起,一把抓住桌上的镇纸朝着新帝头上砸过去:“你是半点儿不知道什么叫做兄友弟恭!你忘了你的太子兄长是怎么友爱你们的了是不是?!”
他的太子。
他的太子是他亲手抚养,亲自教导的毕生心血!
这样一个仁善的守成之君正是水国所需要的。
可偏偏,他这个老子活得太久,巨大的压力逼疯了太子,逼得他们父子刀兵相见。
老皇帝心中是痛心的。
尤其是太子被圈以后郁郁寡欢,很快就病死了。一个丧子的皇帝,心中想到的自然都是这个儿子的好。
可他万万想不到,太子的死也有人暗中下手!
“那么好的太子挡了你们的路,你们就把他害死了,朕这个老东西迟迟不给你让路,你是不是也要用同样的方法,把朕也害死了!”
新帝跪在老皇帝面前,俯首哭泣:“儿臣绝不敢有这种狠毒的心思!”
老皇帝根本不听,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朝着新帝砸过去,看着他狼狈哭泣的样子,更是气得自己差点儿背过气去。
新帝顶着老皇帝的怒火跪步上前:“还请父皇息怒,千万不要气到自己的身体!”
“父皇,儿子的不曾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他并没主动要害人的心思,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了贾家的投诚。
老皇帝一瞬间仿佛更老了。
他本就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他也允许了自己这个儿子打压其他儿子,如今能够拿得出手的竟然只剩下了新帝。
他万不可能像当初废除太子那样轻易的废除新帝了。
老皇帝明白了这一点,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十足冷漠的语气说道:“绝不能让贾府流出半点儿不利的留言,倘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你就等着自己的皇位被推翻吧。”
“父皇!”
老皇帝睁开眼睛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新帝。
这个儿子竟然还以为是他这个当老子的要罢黜他的皇位。
真是,蠢东西。
倘若是太子还在,必然知道这件事情背后主导的人是谁。
倘若是太子,也绝不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算计。
毕竟,为君之道,善用能用之人,又有谁规定只有男人才是可用之人呢?
他的太子自然会有博大的胸襟,下定了决心之后就不可能再做出这种阴沟老鼠一般的操作,搞得自己众叛亲离。
老皇帝终于承认自己老了,他的心已经疲惫不堪:“罢了,朕与你这个蠢货说什么呢。你出去吧,朕允你随意处理这件事情。”
新帝还想再说什么,直接被老皇帝撵走了。
他并不知道,老皇帝又请了皇太女过来详谈,拿着老皇帝的手书去找那些大臣们处理流言的事情。
“皇爷爷。”
“你来,坐在这里。”
老皇帝招了招手,让皇太女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
新帝都没捞到一个座位,皇太女却是能够坐在老皇帝的身边,可见这两人在老皇帝心中的差距。
“你很像你的太子皇伯父,有一颗仁爱世人的心,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皇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皇太女说道:“没有想过哎。”
老皇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皇太女却是笑着说道:“皇爷爷你猜,这件事情要是就这么无风无浪的过去,孙女儿身边还能留得下几个得用的人?”
没等老皇帝开口,皇太女自问自答:“一个也留不下。”
她远比老皇帝了解她的父亲。
他从没有将女人当做是平等的人,当他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之后,他会做的不是吸取教训,而是将所有害的他栽跟头的女人都全数杀死。
皇太女也是她从他的手中抢夺过来的。
哪怕她也是他的骨肉,他也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就比如这一次的流言。
倘若皇太女就此收手,那么,参与到贾府寿宴的那些人,一个也可不能活得下来。
“皇爷爷,您总说我的父皇是一个老实孩子,可是您忘了,他如今都快五十岁了,早不是什么孩子。”
连当初惊才绝艳的皇太子坐在太子位上久了,都被逼得疯魔。
更何况是她的父亲。
那本来就不是甚么大度的男人。
她笑着说道:“不过您放心,我比我父皇要大度一些,他可能会要了我的性命,但是我不会要了他的性命,顶多让他当一个太上皇而已。”
“到时候,咱们水国就会有一个太祖太上皇,一个太上皇了。也算是历史奇观,说不得还能史书留名呢。”
老皇帝:……
谢谢,这种留名方式,他并不想要。
“你可知朕与你父皇剑指四王八公那些结党势力?”
皇太女:“知道啊。”
在她搞清楚自己的爷爷和父皇并没有闹崩之后,她就已经猜到太上皇是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那些顽固分子了。
可是,改革哪有不流血的?
不想要流自己人的血,那就只好流别人的血了。
“这些人都位高权重,正好留给孙女杀鸡儆猴。”
老皇帝定定的看着这个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天气很好而不是解决那些拥兵自重的顽固分子的孙女。
她拥有一颗仁善的心。
同时,也拥有杀伐果断的手腕。
很好,他可以放心了。
至少水国不会断在她这一代。
至于以后会如何,他也管不到了,一切就随他们去吧。
“朕会压着那些朝臣们以最快的速度落实新法典。”
这是他能为这个孙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至于林渊之……”
那确实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写的新法典,老皇帝从头一条一条的翻看到了最后。
当时老皇帝还以为新法典会像之前的法律那样有一个偏向立场,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一个真正的圣人,他立下的法典即不剥削男人,也不压迫女人。
男人与女人在法律面前都只是统一的人。法律只看有罪和无罪,不看男人或女人。
只是很可惜。
既然皇太女采用了流言的方式,那么林湖必死无疑。
皇太女也知道老皇帝话中未尽的意思,她道:“可惜了。想来他会死在父皇手中。”
老皇帝:“很好,朕没有什么可教导你的了,你出去吧。”
皇太女站了起来,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皇爷爷,我觉得咱们水国出一个历史奇观也不错。”
老皇帝:恼!
他自然不会想不开,当然会好好的活着的!不用再三强调了!
只是有时候,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这并非是一场游戏,局中人每个都有自己的立场心思,事情未见的就会朝着最美好的一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