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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

前缘

“与您合盘的这位小姐,是食神命格。”盲眼老者捋着胡子,仔细思量着说点什么好话,却越想越皱眉。

“食神,主打一个吃好喝好丶百无禁忌,福大之人,心宽体胖……”

小狐狸表情开始骤变,不自觉呲起蠢蠢欲动的犬齿。

“只不过,枭神夺食,这命……主打一个因缘错位,恐难结善缘;食伤偏印,而印累叠,怕是命途多舛,对夫家也不好……”

老者越说神色越不对,最后猛一拍桌。

“小公子,你不会是在耍我这瞎老头子,算的是什么妖邪鬼怪吧?”

没一句话说在颜染心坎上,换言之句句踩雷,颜染来不及化成人形,便不满地嘤嘤大叫:“不准!不准!你这臭老头子骗人!”

老者被突如其来的狐狸叫声吓得一趔趄,径直掀翻凳子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伸出手指抖若筛糠:“这丶这这这……”

颜染一边尖叫一边气得上蹿下跳,狐狸的呱呱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跳到算命桌上碰翻了一筒竹签。

“喂!阿染!”卫凌昭大喊着制止颜染,毫无效用之后只得去扶老者。

“抱歉老丈,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

老者边害怕边生气,浑身抖得厉害,“你你你你……你这混小子……”

卫凌昭看着一边尖叫一边逃走的狐狸,急匆匆将老者扶在座子上,又捡起地上的竹签放进竹筒,一边劝慰道:“老丈莫怪,俗话说浪子回头千金不换,狐狸回头吃喝不愁,您下半生肯定岁晏有馀丶花开富贵……”

说着,急匆匆扔下一锭银子,便飞奔去捉颜染。

好不容易捞到颜染的尾巴,手上却被他扭身咬了一口,饶是卫凌昭脾气温厚,此刻也跺脚大喊:“你再这样闹,我就不和你好了!”

说着,一扭身走进屋去,气鼓鼓坐在地上。

颜染倏然化身成人,挤在卫凌昭身侧:“我不这样闹,你就肯同我好么?”

“你……”卫凌昭红了半张脸,“你要哪样好?”

“当然是你说的那种好了。”

那小少年白皙隽美丶风流天成,只拿一双双水润的桃花眼瞪着卫凌昭:“你不是说过,我若化成人形,你就和我成亲!卫凌昭,大骗子!”

“你丶你,”卫凌昭憋了半天,终於憋不住,“你也没说会变成男的啊!”

“我变成男的,因为我本来就是。”颜染嗖地蹿到他扭脸的一侧,“你这么久都没发现吗?!”

“你动不动就撒娇,还那样妩媚娇柔,谁会知道你是公的!”卫凌昭风姿俊俏的脸此刻像张红布,“我……又怎么好意思看你那里!”

“呸呸呸!”颜染冲他大叫,“你亲我,摸我尾巴尖,和我睡觉!”

“你……你别瞎说!”

卫凌昭几近崩溃,抱头站起身在屋里踱步几圈,终於下定决心地一顿足,发出一声长叹。

“就算你和我成亲,总要明媒正娶,可你现在的人形只能撑半刻钟不到,倘若拜堂时变成狐狸,岂不是让我家门难堪……”

“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你!”

颜染心直口快讲出后,才意识到此话不妥。

卫凌昭楞了一分,神色不自知地露出黯然。

颜染见到不妙,即刻凑到了他身边,蛊惑道:“他们不要你没关系,和我成亲之后,我们使劲儿多生点宝宝,你就有数不清的亲人了。”

卫凌昭瞥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谁生?”

“你啊。”颜染理所当然地说,“太疼了,我做不来的。”

常言道,死道友不死贫道。颜染眨眨眼:只能委屈主人了。

卫凌昭以掌击额,试图把自己打晕。

“罢了,我的确是喜欢你,虽然……但我答应你,”卫凌昭转过头,按住颜染的肩,将他按在对面,四目相对,“等你能熟练控制之后,我就和你丶和你……”

“和我什么?”颜染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

“……什么都行。”卫凌昭的脸又红了。

“这是你说的!”颜染刚一开口,法术再次失效变成小白狐狸,滚进了卫凌昭怀里,被下意识地准确抱住。

这么些年,它就是这么趴在少年胸口,和他同呼吸入梦乡的。

“阿染。”

卫凌昭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摸了摸小白狐的尾巴,“其实你变人的时候挺好看的。”

小白狐不听花言巧语,扭头一口叼住他的手。

有点痛,不过卫凌昭没有抽开,静静忍耐着丶任凭颜染拿它当新玩具。

哼,我看你就是见到狐狸才说好话!颜染气鼓鼓地想:

等他变人,一提成亲,卫凌昭就又开始脸红丶闪躲丶没个正话了。

“阿染,”卫凌昭把他托在胸前,“陇西哗变,陛下又让我去平叛……恐怕又要一走多时。你就在这道观,跟着云涧道长,别太调皮,知道吗?”

小狐狸用力咬了咬他虎口,表示不好。

“乖。你在这儿随道长修行,等能稳住形,我就娶你做将军夫人,行不行?”

颜染两对小爪子按着他的衣襟,擡头去看卫凌昭表情。

“说真的,我又不喜欢别人。”

少年俊朗的眼睛虽有羞涩躲闪,却满满都是真诚。面对重新变回小兽的颜染,他反倒轻松了许多,更能讲出些真心话。

毕竟一年又一年,他就是这样靠对狐聊天,滋养了小狐的灵智。

“到那时候,无论男女,我都永远和你在一起。”

温热的呼吸打在小狐狸的面颊上,按在他胸口的小爪子触到了蓬勃又悸动的心跳。

颜染又瞬间变回人形,个头陡然大了几倍。

他踮起脚尖瞧着卫凌昭:“凭什么现在不行?你是不是又骗我?”

他知道,卫凌昭不肯松口,根本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而是因为那该死的一纸诏书。

上次为了抢走圣旨,他还咬伤了传旨太监的手,惹得卫凌昭向云涧道人赊了几百天苦力钱,用来破财消灾。

这次,卫凌昭肯定又背着他接了那什么“圣旨”。

“可是阿染,如果国破了,哪里还有什么家。”卫凌昭的语气一下子低沈下去,仿佛背上了千斤的压力。

颜染懵懂地看看他。

“我不是说过吗,我想封疆千里,保大齐江山稳固丶人们都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自己苟且偷生。”少年说着擡起了明亮的眼睛,望着山下无穷远的地方。

颜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流云片片翻滚丶山瀑猎猎激荡。

“会很危险吗。”颜染问。

卫凌昭没有立即回答,他还不会撒那种很圆的谎。

“算了,你去吧,说过的话不许变。”颜染说着,将头埋进他怀里。

卫凌昭是卫侯府中庶子。

卫夫人所诞之次子是在秦州天水观所求,许愿将以一子送还道观丶侍奉神明,却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肉,便遣庶出之子卫凌昭前往。

云水观地势峻峭丶风光清幽,卫凌昭一到,便被等候多时的云涧逮住。

云涧打量着他负责度化的天命之子丶未来的仙班同事,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身为颍川卫氏后人,可会卫家祖传之神枪法?”

说着,云涧将脚上草鞋向桥下一丢,“你若为我取上此鞋,贫道愿倾囊相授。”

卫凌昭瞪大眼睛扭头便跑:“道长!这里有骗子!”

云涧光着脚揪住他脖领子:“哎哎哎!吵什么!再喊揍你了!”

他白天还在装大尾巴狼和云水观住持论道,高冷人设立得飞起,转瞬就要被这小兔崽子破功,简直可恶。

卫凌昭委屈道:“连我爹都不曾会什么卫家枪法,他说卫家的传家之物唯有氏族门阀,枪法丶战策都是沽名钓誉的工具,早就失传了。”

云涧不死心,接着忽悠:“你不是一直想要得到家门认可吗?失传了正好,学会了就是正宗卫家枪。”

卫凌昭:。

看着小正太想要又不好强求的纠结乖萌模样,云涧感觉到了良心的阵痛。

“算了算了,你我相逢便是缘,反正贫道闲来无事,教你教你。”

小卫立刻闪烁出认真的星星眼,当即就要磕头:“师父!”

云涧的良心又猛痛了一下,一把拉住差点跪下的小卫——

其实他也没那么多良心,只不过尚且年少呆萌的卫凌昭身为天命之子,未来世天界四方神君之一,被他磕头要折修为的。

“算了,别师父不师父的了,小道友,你要是有心,不如帮我干点活补偿吧!”

此后,云涧接替了住持之位,逐渐暴露出他的兴趣爱好:那便是长醉不醒,附加技能是倒头便睡。

於是,被骗了的卫凌昭除了要下山买酒,还要负责满山捡人。

那日,他下山之时,溪涧边忽然传来狂吠的犬声。

如野狼一般高大的黑犬的对面,是只血肉模糊成一团的小白狐。

“喂!”

斗笠一甩,少年不顾酒洒了满地,提扁担跃上前去:“滚啊!以大欺小,你这恶犬!”

狗立刻改换了目标,冲眼前的少年猛扑上来。

卫凌昭一转身,将小白狐掩在身后的同时掌中扁担一转,在空中打了个旋,猛地抽在了狗面前的空气上——

精纯的力道将空气击打出“啪”的爆破声,竹木精准地停在大狗鼻尖上,未触毫毛,却已将它掀飞出去。

大狗哀嚎着摔在地上,虚张声势地狂吠几声后落荒而逃。

卫凌昭俯身查看小狐:它看起来那么小丶那么软,想不懂怎么敢和那大狗对峙,还伤成这样。

“太小了,还以为你是只兔子。”

小狐狸微小地睁开一线眼睛,发出一丝丝痛苦的嘤咛。它的腹部被撕开一道小口,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染红了遍体无杂的白绒。

卫凌昭蹙紧了眉头——

最好的办法是带它去找云涧,趁云涧还清醒,只是,按照流血的速度,小狐狸命不久矣。

少年暗暗攥起拳头——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刻了,他此前也听云涧说过怎样替人疗伤,如何将真一之气注入重伤者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将毒血逼出,精气还阳。

只是,云涧那只是顺带一提,他尚未学习丶也从未曾试过。

更何况,它只是一只小小的丶柔软的狐狸。

卫凌昭打断了思虑:哪怕是无力回天丶罪责在他,也比无端漠视丶听天由命要好。

他盘坐起身,运行真气,将一股股力道通过指尖注入小狐狸打颤的体内。小奶狐尖叫着吐出了许多血,加上刚刚流出的血液,已经岌岌可危。

少年指端微微颤抖,潜下心来调整着力道,用尽心力感受着小狐狸的每一次呼吸和脉搏。

紫府中的真气源源不断流出,渐渐地,小狐狸渐渐安静下来,伤口竟不再流血,慢慢收敛成一道丝线。

少年撕下衣袖,将小狐狸小心包扎好,然后揣入自己怀中,嘴角不自觉浮起一丝弧度。

等他叼着一根草棒,笑意盈盈回到云水观,云涧左看右看。

“我酒呢?”

“哦!”卫凌昭这才记起这回事,不过那不重要,“云涧,你看这个!”

“多可怜!我捡的!”

云涧看着那血肉潦草的一团:……你怎么不说你生的?

你看看你乐的,像是可怜该有的表情吗?

“你从哪捡的?这东西麻烦的很。”

云涧不安地扫了卫凌昭一眼,然而人已经不见了。

“你那些还阳丹和断续膏放在哪里了?我记得之前还在这边的!”

云涧:“”

只听翻出断续膏的卫凌昭朗声喊到:“我要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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