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洛北甯结束集训,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学习室的方向,仍旧可以看到程愿坐在那里。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迹,回宿舍先洗了个澡,换了身蓝色备勤服,然后去学习室招呼程愿下来。
程愿跟着他的步伐往外面走,“我要不要和你们政委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家里了。”洛北甯在停车场里找了一辆黑色的蓝牌SUV汽车,“你坐副驾吧。”
程愿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问道:“这是谁的车?”
“单位里的。”洛北甯发动汽车,开出去。
“需要我导航吗?”程愿见他没有用手机,好心问道。
“不用,我知道大概的方向。”
他的口气很稀松平常。
程愿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忽然见车窗外有一家超市,连忙道:“你在前面那家超市门口停一下,我买点东西。”
洛北甯照做,在超市门口稳稳停了,“要买东西?”
“嗯。”
“去吧。”洛北甯也不问她买什么,只是摇下车窗,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根烟。
程愿瞥见了他这个动作,也不去说什么,下车进了超市。
她买了一些生活用品、一些果蔬肉禽食材,又给班里的孩子们买了一大袋零食,足足拎了四个大塑料袋。
洛北甯扭头看着她买的这些东西,笑了一声,“你出来送信是附带的,超市采购才是正事吧?”
程愿眼里只注意到他夹烟的手,以及车里隐约的烟蒂味儿。
“你又抽烟了。”
洛北甯夹烟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别过头去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掐灭扔出了窗,重新启动车子出发。
车厢里的淡淡烟味缭绕不去。
主驾副驾两扇窗都大开着,冬日寒风灌进来,略有凉意。
“冷吗?”洛北甯想把车窗摇起来。
程愿说:“开着吧,通通风。”
洛北甯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没忍住,抽了一根烟,忘记你不爱闻烟味。”
程愿笑了,带着一丝嘲讽,“你哪是忘了啊。”
洛北甯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的确没忘记过她的喜好,他知道她不喜欢他抽烟,也知道她讨厌烟味儿。
他忍不住抽烟,只不过是因为心头太乱了。
她的出现,再次让他平静的心起了涟漪。
那些纷乱的往事,像是被人揉成一团纸,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脑子里,剪不断理还乱。
“其实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不用送我回去的。”程愿侧头看向开车的洛北甯。
洛北甯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来。
他没有不愿意。
但是他没有说话。
他眼睛直视前方,专注开车。
两个人都没再吭声,车内静悄悄的,只有从车窗外刮来的冷风嗖嗖作响。
过了十分钟,洛北甯觉得车内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把车窗都关起来。
车窗一关,屏蔽了外面的所有杂声,车内的世界显得更静谧了。
程愿能清晰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她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
前方一个红灯,洛北甯踩了刹车,侧头看到程愿安详的容颜,忽然开口:“你在这里支教多久?”
程愿睁开眼睛,对上他询问的眼神,“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
“也许?你还准备在这里长待?”洛北甯看向车窗外,下午的县城街道,车辆很少,路人也很少,“国内的人想方设法都要往长三角跑,你倒好,从长三角跑到西北。”
“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不一样,我是工作调动,身不由己。”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回泽州。
十年在外,他与父母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也想有朝一日回家乡敬敬孝道。
程愿看了眼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想起其他往事,思绪万千间,不再说话。
洛北甯也没有再说话。
园子乡离得远,开出县城后路也不太好,洛北甯整整开了两小时才抵达园子乡。
彼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天色暗了下来。
天边一抹猩红色的晚霞藏在暗色的云朵里。
晚风一吹,人影萧条的集镇上显得略有荒凉。
洛北甯四处扫了一眼,在沿途的店面里找到一家便利店。
他把车停在街边,进店买了两瓶水和一罐西瓜味口香糖,他把其中一瓶矿泉水和那罐口香糖递给程愿。
程愿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想到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我们确定关系后,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在车站等我,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给了我一瓶。我惊讶地问你为什么要给我矿泉水,你说我坐车劳累,怕我渴。”
咕咚咚狂灌水的洛北甯一下干掉半瓶,他拿手背随意抹了下嘴唇,看向程愿,从她的描述里,他也有些讶然以前的自己似乎是个体贴人。
“你不提起来,我都不知道以前的自己还是个暖男。”
“现在不是吗?”程愿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你还知道给我买一瓶。”
“举手之劳。”
“那这个呢?”程愿举起口香糖,“你还是喜欢吃西瓜味的东西。”
洛北甯很喜欢吃西瓜,也喜欢所有西瓜味的食物。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在她车里放一罐西瓜味的口香糖,等下次他休假回来,他又会给她补上一罐。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洛北甯表情淡淡,很平静。
他继续开车,往园子小学走。
事实上,事是旧事,人也是故人,习惯却是一直保持不变的。
两人看着窗外的景致,随着车往山里开,乡镇的画面渐渐褪去,残存的一点夕阳也渐渐消失了,天地之间唯有荒凉的四面大山和逐渐笼罩下来的暗色。
又开始起风降温了。
洛北甯开了暖气,打开大灯。
他看着崎岖的山路,不禁问道:“你平常怎么进出?有交通工具吗?”
“靠腿力。”程愿拍拍自己的双腿,“刚来的时候是不习惯,要靠乡亲的三轮车才能上去。后来发现大家都是走路上下山的,好在北山也不高,学校又在山麓,走一走也就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
难得有独处的机会,程愿突然想和他说说她在这里的所见所闻,于是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跟你说,我第一次到学校的时候,心里觉得这山路太长太绕了,不习惯,自己觉得委屈,甚至晚上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选择,我为什么要到这么贫苦的地方支教?后来,第一次上课,看到我班里的同学,六年级,一个个,头发乱糟糟的,他们出门都不会梳一下头发,身上穿着的棉衣都是很旧了,线头都拉出来很长,鞋子也是薄薄的自己做的布鞋。我问他们,平常怎么上学的?他们说走路上下学,走四五里地,远一点的甚至要走七八里地。我当时心里很震惊,我做好园子乡不发达的准备,但我没想到是真的贫苦,落后我们那里起码十年。再后来,我也就习惯走路了,走五里地,去乡镇府。真的,洛北甯,原来人是真的会习惯的,你不去做,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大的潜能和耐力,能忍受怎么样的事情……”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话,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她乐在其中地跟他分享着她的故事。
洛北甯眼角的余光瞥到她无意识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他也没有刻意去提醒,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们坐在了两年前的时光里。
他甚至有种错觉,这两年里,他们从未分开过,她好像一直在他心里,在他身边。
但是当程愿喊了他一声“洛北甯”的时候,他又马上回过神来。
他用一只手轻轻揉了下眉心,缓解了一下有些复杂的心情。
“怎么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程愿发现他走神,有些生气地用手捶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滑。
他立马握紧了方向盘,把方向调正过来。
“别闹。”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丝无奈的宠溺。
程愿却愣住了。
她刚才的举动纯属无意之举,只是一些习惯刻在了她骨子里,她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她也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无论她如今变得有多么独当一面,多么坚强,多么成熟,但是在洛北甯面前,她总是会无意识变回那个有点天真、有点娇俏,又有点不自信的少女。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