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市级作文赛到来的那天，整个g省才开始渐渐暖了起来。
比赛当天，程愿和俞洁带着园子小学的五个学生去市里的实验小学现场参赛。
金州市同时也是g省的省会城市，榆中县便是金州市管辖的。
园子小学参赛的五个学生中除了孔宴清，其余孩子都没跨出过园子乡。
一路舟车劳顿来到市里，程愿和俞洁都疲惫不堪，杨春娜等同学则兴奋不已，眼睛紧紧盯着车窗外的城市街道。
刚刚过去的清明，让整座城市处于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致之中，天朗气清，一湾黄河从城市中间流淌而过，河两岸高楼大厦林立，栽种的杨柳树迎风飘扬，初绽的枝叶泛起绿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四年级的杨文浩趴在窗户上，完全被城市的光鲜市容给吸引。
“这个路好干净啊！”
“城里的路都这样的，晚上更漂亮。”孔宴清指着车窗外的楼宇，“到了晚上，这些大楼都会亮起来，五颜六色的，特别漂亮。”
“是吗？”杨文浩目光艳羡。
俞洁笑道:“今天比完赛，我们就在城里玩一会儿。”
“真的吗，俞老师？！”刚刚还很害羞的杨晓微一下子活络起来，圆脸上挂满向往的笑容，“老师，要拉钩哦，不许骗人。”
“你以为我是你呀，老师是不会撒谎骗人的，你就放心吧。”俞洁拍拍杨晓微的脑袋，宠溺道:“同学们，只要你们入围省赛，那下次还可以再来城里，所以你们都要加油哦，争取赢个好名次！”
车子抵达市实验小学门口，程愿和俞洁带着学生们下车。
校门口人很多，排起了长队，都是从别的学校过来参赛的。
和杨文浩一个班的曾丹丹略为不安的扭住了小手，她紧紧挨着杨文浩站立，目光紧张地盯住其他学校的学生们。
“老师。”杨春娜拉住了程愿的手，“老师，我好紧张啊。”
杨春娜在班里一向是胆子大的，而且很活泼，此刻她的掌心里全是汗，看向程愿的眼神里也带了一丝惧意。
“怎么了？”
不仅杨春娜，其他孩子也都开始畏畏缩缩起来。
杨晓微牵住俞洁的手，新奇又艳羡地打量着周围其他学校衣着光鲜的学生们，小声说:“俞老师，他们都好漂亮。”
俞洁和程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群孩子心里起了自卑，从偏僻大山里带出来的那种小小的自卑。
他们的衣着并不光亮，甚至因为换季，这些孩子没有合适的稍薄一点的春装可以穿，便在起球的棉毛衫外面套了一件老旧的棉马甲。
除此之外，这群孩子的肤色不似城里人那般白皙光洁，他们自己都觉得，站在一旁，就是从乡野地里走来的灰头土脸的土包子。
人的自尊心，不仅大人有，小孩子也有，甚至可以说，人从有意识开始就有了自尊心。
“你们也很漂亮，又漂亮又个性，文笔又好。”
程愿当即鼓励他们，随后领着他们排队，在校门口签到和登记。
程愿站在前排，孩子们立中间，俞洁垫后。
轮到程愿的时候，实验小学负责做登记的女老师问:“哪个学校的？”
“园子小学。”
女老师正欲登记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程愿一眼，“园子小学？”
生在金州长在金州教在金州的女老师从有记忆起就没听过这个学校的名字，她一脸的狐疑，随即在登记册上从上往下翻找，嘴里还嘀咕着:“园子小学？有这个名字吗？”
她下意识的反应让程愿心里一堵。
“我们是从榆中县园子乡来的，我们是支教地区的学校。”
“原来是支教区的学校。”女老师恍然，终于在名册的最后一栏找到了园子小学的名字，她一边打钩一边朝程愿身后张望，“人都齐了吗？参赛学生五个。”
“都到齐了。”
“进去后先等一会儿，找自己的比赛教室。”女老师把参赛证发给程愿，“进去吧。”
程愿领着学生们往一旁站，先将参赛证发给他们，让他们戴好。
“大家排好队，跟着我一起进校门。”
一旁在等着做登记签到的别的学校的女老师瞅了他们一眼，压低了声音和同行的老师嘲笑道:“我第一次知道支教区的穷娃娃也来参加作文比赛，自己学校的教育水平都跟不上呢，还让学生来参加这种比赛，这是抢着给我们一小的同学做分母呢。”
细细的嘲笑声，落在杨春娜等人的耳朵里，他们正要往校门里去的身影都顿了顿。
孔宴清想要回过头去，被程愿扶住了后背，她轻轻拍了他一下。
“往前走，别回头，进校门。”
五个孩子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往后看，一个个跨进了校门。
人群熙熙攘攘中，程愿回头看了一眼那名老师，眼底一抹冷色划过。
待到走远了一段路，她才和学生们说:“教育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俞洁也鼓励他们，“不要去在意他们的眼光，他们没有教过你们，我们才是你们的老师，我们认为你们很棒，很好，很优秀。你们跨进了这个比赛的校区里，你们和其他学校的学生的起跑线就是一样的，你们不输任何人，去平常心奋斗，去战胜别人，也战胜自己。”
五个孩子都点点头。
每个年级的学生们被分配在不同的考场参加比赛，程愿和俞洁对了考场号和座位，发现孔宴清和杨春娜、杨文浩和曾丹丹分别在同一个考场里，杨晓微独自在一个考场。
程愿和俞洁给他们买了矿泉水和巧克力，最后送他们进了考场。
写作时间120分钟，各位老师们或坐或站地在学校各个区域里等着。
程愿和俞洁坐在休息室里拿手机搜寻金州的美食和娱乐场所。
“一会儿先去吃午饭，去商场里吃吧，带这些孩子去逛一逛，奶茶、蛋糕、甜筒，都要来一份。”俞洁一脸的愉悦，“吃完去游乐场，得带他们好好玩一玩，来城里也是难得的。”
程愿则望向窗外的校园风景，五层楼高的教学楼一幢连着一幢，随处可见的名人雕塑，绿意茵茵的林荫小道，人工的小池塘和白石桥……
她心里想，要是她的学生在这种基础设施齐全的现代化校园里读书那该有多好啊。
她盯着窗外出神的时候，有两个女老师从后门进来，坐在了她们的后座。
“还是在休息室等吧，外面逛久了有点热。”
“喝点水，一会儿等孩子们出来，咱们去买咖啡喝。”
“哎呀，热死了，这个天……说来有点好笑，刚才校门口我还看到有几个小孩子穿了个棉袄马甲，也不怕热死，这种天气。”
那鄙夷又带着点好笑的语气让程愿忍不住回首。
果然，又是那个在校门口嘲笑他们的金州一小的女老师。
对方一见到程愿的脸也认出了她，轻哼了一声:“呦，这不是支教区的老师吗？”
程愿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我想，该有的素质应该还是要有的吧，最起码要先学会如何尊重他人。”
对方没料到她会开口顶回来，冷笑道:“当然，身为人民教师，素养是必须的，但是像你们这种支教区的支教老师，连个编外都算不上，素质就不好说了。”
“高老师。”与她同行的老师拉了她一把，“这样说不太好吧，现在贫困乡村山村，很多都设有特岗。”
“什么特岗，他们就是支教老师，民间机构派来的支教老师，什么水平还真说不好，更不用说是正儿八经师范生出身了，就他们，阿猫阿狗都能当老师！有什么好稀奇的！”高老师一脸的鄙夷，“看看他们的学生，在看看她们自己，一副乡野山村来的穷酸样！不去教育自己的学生，还想着来咱们城里参加作文比赛，山沟沟里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
“这位老师，你干什么对我们出言不逊？”俞洁被她字里行间的挖苦给气得脸色通红，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城里的学生是学生，我们支教地区的学生就不是学生了？难道在你们眼里，老师分为三六九等，学生也分为三六九等？你带着这样扭曲的三观去教育学生，你怎么能教育得好呢？”
“我是一个带正编的公立名校的老师，我教出来的学生怎么样都比你们这些连编外都算不上的半吊子老师强得多！”
“你这样配为人师表吗？学为人师，行为是范！你都没起表率作用！”
俞洁气极，偏偏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反击对方，也是第一回被人这样连骂带侮辱，急得眼圈都红了。
程愿拉住她，冷视高老师，“我们别和品行不正的人多费口舌，她不配。”
她与俞洁不欲再多做争辩，起身就要离开休息室。
高老师认为她们的话攻击了自己，一下拽住程愿的胳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一个穷乡僻壤来的支教老师，你有什么脸来瞧不起我？我是带编的，我比你高了几个档次你知道吗？今天能来这里参加作文比赛是你们那个破学校的荣幸！”
程愿甩开她的手，冷冷扫了她一眼，依旧不做争辩，和俞洁走出了休息室。
高老师为人高傲，哪里肯吃这个亏，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抓人，同行的女老师揽住她。
“好了好了，咱们是来送学生们比赛的，不是来和别的学校的老师吵架的。”
“什么人呀，一个破支教老师，也敢和我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