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梅婶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袋汤圆,还有三个肉包子。
一进门,看到坐着的程愿三人,她愣了一愣。
程愿等人站起来。
“梅婶。”
梅婶立在门边,一时间,略显尴尬。
“程老师,你们怎么又来了?”
“妈!”杨子明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程老师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帮啥帮?”梅婶并不领情,“再帮,能帮到哪里去?还不是咱们孤儿寡母过日子。兔窝里的兔子还能有人帮咱们喂养不成?”
她拉过杨子明,在桌边把装肉包子的塑料袋摊开,“阿明,吃包子,妈去乡里给你买的,还热乎着。”
“妈,这是程老师带给咱们的,今天元旦,得吃汤圆!”杨子明把程愿提来的两袋汤圆给梅婶看。
梅婶看看那两袋芝麻汤圆,再瞅瞅自己买的汤圆,脸色这才缓和一点。
她对程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难为你了,程老师,这大过节的,还惦念着咱们孤儿寡母。”
程愿也笑笑,为她介绍曾素芬和郑律师,“梅婶,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谈一谈杨子明复学的事情。”
她开门见山,也不再委婉。
梅婶不乐意谈这事儿,“程老师,我是孩子的妈,让不让阿明读书,我做主!我还能害了他不成?”
“婶子,你不让这孩子读书,才是害了他。”曾素芬劝道,“刚才这孩子还在说,想念学校里的同学,想继续上程老师的课,想明年夏天升初中。孩子想读书的愿望,怎么样也不能去扼杀它啊。”
“你们都是文化人,都是在这政府里上班的,我一个乡野村妇,我说不过你们。”梅婶的脸色拉下来,“但是我知道,这世上,这园子乡,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不读书的孩子千千万万!”
“不不,不是这样的,婶子,国家现在在控辍保学,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儿童在全国范围内只有两千多人了,我国小学净入学率已经达到了99.94%!婶子,你忍心让你的孩子做那两千名辍学儿童之一?”
“阿明他读了书,要跟着我去卖兔子,他不读书,也得去卖兔子!你告诉我,这样的读书和不读书,到底有什么区别?!”
“那你也不能让他成为那个放羊娃!孩子自己都不想做那个放羊娃,做母亲的怎么能这么强迫他呢?”郑律师也觉得匪夷所思,“婶子,放羊娃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放羊娃?咱们家养兔子的,不是养羊的!”梅婶耐心用尽,又想赶人,“你们还是回去吧,咱家读不起书,也不稀罕读书!”
“如果有了赔偿金呢?”曾素芬问,“婶子,你冷静一下,听我们说完,我们妇联就是来帮你们的!”
“你当我不知道,大家都在说,想要赔偿金何其艰难!”
“妈!”杨子明使劲拉住梅婶的手,“妈,程老师他们都是好意,你好好说话,我想……”
“你回屋去!”梅婶一声冷喝,“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说罢,使劲推了杨子明一把,赶他回了里屋。
梅婶把桌上的三个肉包子又收了起来,拿塑料袋扎得结结实实的,跟那三袋子汤圆一起放置了。
曾素芬看着她的动作,微微笑道:“婶子,倘若我说,你亡夫的工亡补助可以一次性获赔九万多人民币呢?”
梅婶收拾食物的手指顿住了。
她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曾素芬,“你说什么?”
“你可以一次性拿到九万多元的赔偿金。”
九万人民币,这对园子乡的村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
“这不可能!”梅婶摇摇头,不敢相信,“前些年咱们村上的东子也是在工地上出事故去了,为了那点赔偿金,东子他爹娘去工地上哭瞎了眼也没拿到什么补助。”
“婶子,你相信我们,陇南那边相关部门在施压了,一切按照法律来,你不信,可以咨询我们郑律师。”
郑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材料,递给梅婶,“现在是民主社会,按照法律,工地死亡事故赔偿需要赔偿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补助金。发生死亡事故之后,计算赔偿金额按照工伤保险条例进行赔偿,赔偿金按照G省的标准计算。按照我的粗略计算,单单从一次性工亡补助金来算,你家可以获赔九万四千八的赔偿金。”
梅婶拿起资料单呆呆地看着,她也看不明白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些数字符号,只是心里感慨万分,五味陈杂。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灰暗地段的绝望消失了,一簇希望的火苗渐渐燃起。
郑律师又说:“丧葬补助金为6个月的G省上年度职工月平均工资。供养亲属抚恤金按照你亡夫本人的工资一定比例发放给你们,当然,这个比例也是有标准,确切的执行是要按照实际情况来。所以,照我来说,你们后续总共会拿到超过十万的赔偿金。”
“如果你让杨子明继续读书,我们妇联也是会给你们一定的补助金的,好帮助杨子明完成学业。”曾素芬补充道,“我们国家,是决计不会放弃一个小孩的学习的。知识就是力量!”
梅婶手指颤抖,终于眼泪流了下来,积压许久的苦闷和迷茫随着眼泪一起发泄出来。
曾素芬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生活总不会死死压着一个人的,首先你要有信心,才会有解决事情的办法。”
程愿柔声道:“梅婶,有时候,我们让孩子读书,倒不是为了让他大富大贵。我记得有个人曾经说过,物质的贫穷,只能摧毁你一生的尊严,可是精神的贫穷,能耗尽你几世的轮回。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人生也没有白读的书。现在是文化强国的时代,你不能让杨子明做那个放羊娃故事里的放羊娃。”
梅婶抱着那纸资料,哭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对于梅婶来说,穷了半辈子,现在又成了一个寡妇,对她这样的人家来说,只有钱才是最踏实的东西。
只有握住了糊口的钱,她才能去渴望更高精神的文化知识。
程愿上前握住梅婶的手,安慰道:“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赔偿金也会下来的,梅婶,先让杨子明回学校继续读书吧,快期末考试了,不来参加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