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已经是八点多。
小城睡得早,这个点儿已经是炊烟散尽,灯火渐阑珊。
“往这边走,这里有一条夜市街。”
纪戈之前看了几眼地图,凭着记忆走到小城里深藏的一条夜市街,“这里白天没有人,等太阳落了山,才会有生意开张,又叫鬼市。”
古时候,这条小街经营的往往是不太见得光的勾当,流传到今,反而成了一番风景。
夜灯初上,像星光点点,看起来十分言情。
“老板,猪头肉便宜点儿呗。”纪戈围在肉摊前跟老板杀价。
柏松林面无表情的递纸巾过去:“把口水擦擦。”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街上新鲜的小玩意儿也多。
纪戈在前面走,柏松林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远不近的跟着。
从少年出道以来,他真的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漫无目的逛街的感觉了。
脚踩在百年前的砖石上,一步一步,从脚底漫上来一种踏实感。
夜市渐渐热闹起来。
“小伙子,是你啊。”路边有个摆摊的老头儿招呼柏松林,“快来看看。”
柏松林没动,纪戈先循声看过去。
是一个老人,有六七十岁年纪,留山羊胡,戴墨镜,皂袍布衣,很有仙风道骨般骗人的感觉。
墨镜老先生面前摆了个摊子,摆着一些做古做旧的二手货。
他坐在一个马扎上,向柏松林招手:“来啊,来啊~”
大半夜戴墨镜,竟然跟自己一样有品味。
纪戈咋舌,问柏松林:“你们认识啊?”
柏松林支支吾吾:“赶集的时候,从他摊子上买的东西。”
买的什么呢?
江湖上流传的包治百病万金油,烫伤酒,还有一对彩陶老虎......“手办”。
纪戈:“你那价格八十大洋的‘手办’就是从他这里买的啊?”
再看摆摊的老头儿,越看越残忍,欺骗无知少年的江湖骗子。
骗的还是这么好看的无辜少年。
老头儿捋起胡须:“怎么样小伙子,是不是有感到桃花转旺啊?”
纪戈瞪大眼看柏松林。
影帝的桃花还不够旺吗?
柏松林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尖。
老头笑眯眯的给纪戈解释:“这个青年跟我有缘,昨天赶集的时候跟我碰到的,他问我有没有治烫伤的药,我向他推荐了我家祖传的万金油和烫伤酒。
“凡尘往往,他与我相遇便是有缘,就免费为他占了一挂,算得他正遭遇桃花之劫,为情所苦。”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人来人往这么多,只有柏松林上“万金油”的当,的确算一种缘分。
纪戈看向柏松林:“哇哦。”
好像无意间听到了不得了的瓜,影帝的求而不得,刺/激。
纪戈好奇的问:“算的真的准吗?”
老头儿捋着胡须,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来买烫伤药的柏松林,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看上去忧心忡忡。那么,受伤的人肯定是他很重要的人。
老头儿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猜中柏松林这点心事也不难,所以掐指一算,“算”出来年前这个少年为情所困。
所以,柏松林被安利了一对陶塑老虎,价格八十元,据说当年守过南天门,用于守卫爱情之用。
大师给柏松林指点迷津:有神虎庇佑,只要他放开双手,勇于追求,就一定能收获爱情,心想事成。
“怎么样?小伙子。”老头别有意味的眼神瞥向纪戈,“是不是心想事成了?”
老头儿的想法很简单,小伙子长得这样帅,只要敢追,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
他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想得到也是个小伙子。
柏松林挠挠头,“还,还没有......”
大师说:“不打紧,不打紧,我这里还有开过光的粉水晶玉面狐,招桃花旺姻缘,不要九九八,不要一九八,只要九十八。”
一来一往,一边的纪戈看明白了。
什么世外高人,什么万金油南天虎,说得头头是道,都是骗人的把戏。
陶塑老虎有助姻缘的功效吗?从没听说过。
这老头儿就是看柏松林人傻钱多好欺负,才拿出这样拙劣的把戏糊弄单纯好看的少年。
纪戈想了想,来到老头摊位前蹲下:“大师,大晚上戴墨镜不嫌黑吗?”
大师没想到小姑娘看着挺漂亮,出口就想砸摊子。
先捋着胡须干咳了几嗓子,文绉绉慢悠悠地说:“咳咳,打卦算命之术,勘破天理、泄露天机,往往逃不过五弊三缺。老夫之所以带墨镜,是因为自己是个盲人......咳咳,半盲人。”
实际上是个高度近视,不戴眼镜跟瞎子一样。
纪戈拉了张马扎,大刺刺坐下:“看来大师是个高人,给我算算呗。”
老先生微笑:“小友想算什么?”
纪戈:“算八字。”
大师笑:“好说好说,小友只需把自己出生年月告知我就行了。”
纪戈:“我什么时候生的,你算不出来?”
大师捋着胡须,慈爱的笑:“小友说笑了,我给小友相个面如何?”
“也行。”纪戈微微一笑,看着他。
大师摘下墨镜,翻着一对白招子观瞧纪戈,“姑娘眼清神秀,齿奇唇仙,鼻挺俊秀,眉若得道,身清气清,是为仙人之姿。然......
“然世有恒道,哪有凡人做神仙的道理?我看姑娘眉心微蹙,隐隐之中蹙成三条竖纹。姑娘一生中要历三劫,所谓亲情劫、众生劫、生死劫,人间苦难经历过这三遭,方可一生顺遂。这三劫非同小可,父母离异、众叛亲离、血光之灾......唉!”
滔滔不绝,化成一声悲天悯人的长长叹息,“唉~”
“大师为什么叹气?”
“我看姑娘面色苍白,血色有亏,眉心一点愁容,印堂发青,恐有血光之灾,不出二载便会印证。”
大师一番话说下去,纪戈倒还好,柏松林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下去,如同锅底。
纪戈知道,脸色苍白,缺少血色,实际上大姨妈的缘故,要说血光之灾,她每个月都有。
柏松林面色比纪戈更苍白:“有什么办法解吗?”
他的手放在口袋里,随时准备掏钱的样子,虽然他的钱少得可怜。
大师拿着镜片在身上揩揩,重新把墨镜戴回去,摆正,“姑娘命数清奇,非同凡人,本无法可解,不过......”
“不过”二字话音拉长,学过语文的都知道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但是却意外的戛然而止。
因为,大师看到面前算命的姑娘转了转手腕,朝他举起了手掌,手里托着一块半头砖。
纪戈天真无邪的问:“大师,是不是想说自己改命盘、渡灾厄最为拿手,只要我肯钱,足够有诚意,一定帮我渡过难关啊?”
大师:“......呃,嗯呢。”
骗子都是这么说的。
纪戈仍然举着手,保持着微笑,慢悠悠的说道:“大师果然是高人,那也请大师给自己算算。一分钟之内,我手里的板砖会不会落到你脸上。”
大师:“......打卦摆命,从来不算自己的。”
纪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表,开始掐表计时。
滴答滴答,时间脚步声近了。
大师头上开始冒汗:“姑娘,一直举着不累吗?”
纪戈瞅着表,冷漠的说:“过去十秒了。”
“姑娘,”大师咽了咽口水,“是练家子......吧?”
手上有茧,眼中有光,胸中有气。
纪戈:“嗯哼。”
不用算也知道,习武之人,打人更疼。
大师:“算命打卦,讲究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习武之人煞气缠身,如云山雾罩一般,命理上推算往往有失准确。所以,一般给习武之人算命,我们都是拒绝的......”
绝不是怕被打,绝不是。
“哦?”纪戈拖长声音,“说人话。”
大师:“我错了,我算的不准,姑娘贵人之姿,是大富大贵之人,家财万贯、事业有成,定能事事顺遂、儿孙满堂。”
混江湖的,那个不是,伸能屈,可直亦、可弯。
纪戈把手里的砖头放下,拍去手掌上的灰尘,睨着他说:“我看老大师眉尖额窄耳后见腮双眼无神手长脚短,是为鼠目猴相,福薄命长,怎么能为人占卜算卦,趋吉避凶呢?我劝日后大师诚实守心,多行善事。”
大师擦着汗:“姑娘也懂?”
“略懂。”
纪戈说:“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我也不难为你。”
“他,”纪戈指指柏松林,向大师说,“你昨天在集市上骗了他,害得他背负债务买了你那对天价老虎。你向他道个歉吧。”
大师低头:“我道歉。”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柏松林视角里的纪戈总是自带光芒。
柏松林将这光芒命名为——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