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里荷荔还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她自欺欺人、避重就轻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巧遇的老同学身上。
她从未这么有聊天欲过。
她们像所有重逢的老同学那样,明明不是多熟悉的人,自然而然关心对方的近况。
末了也会就共同认识的人闲扯几句。
最后在分别的时候互相言不由衷道:“下次见再聊。”
其实后面根本不会去主动联系对方, 也没什么下次见。
出来病房楼,荷荔没办法再把注意力全放在别人身上, 看着那道始终在她前面几步远的背影。
她没法再骗自己, 也没法再忽视当前不想正视的现状。
陆清远因为她的话生气了。
她加快脚步, 前头更快。
她放慢一点, 前头也慢。
始终和她保持一定距离。
就这么走了不到一百米。
荷荔受不了这种若即若离带来的难以明说的情绪,她一咬牙,往前跑了五六步, 堵在陆清远面前停下来。
气还没喘平,眼见陆清远提步又要走。
荷荔抿着唇伸手抓住他的衣摆拦下他, 紧张地抬眼和他对视。
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又是几秒过去,陆清远盯着那张巴掌大小的脸, 湖水般清澈盈润的双眼, 里面像是盛满了委屈和不解。
他自认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允许一切发生, 因为确信自己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被吸引,确认她单身后, 他们一夜缠绵, 体验感很好,结果醒来被告知她人跑了。
第二次感受到她看他的眼睛并不单纯后, 他轻易的选择了原谅她, 诱她更进一步, 结果现在在她嘴里只是老板。
两次生气, 都是因为她。
他偏开脸, 故意不看她:“有话就说,我不和员工拉拉扯扯。”
荷荔思绪堵塞,脑袋一团乱,心也慌,好一时,磕磕绊绊地问:“为什么生气?”
陆清远眼神幽幽望过来,简直要被这姑娘气笑了,但盯着她几秒,发现她是真困惑,眼睛里除了疑问还是疑问,没见过这么傻的。
也就床上会乖一点,任他吃干抹净。
下一秒,陆清远揽上她的后腰,不容置喙地把人带到怀里,而后俯身咬住她的唇。
带着从前没有的狠厉和决绝。
荷荔的后脑勺被他温暖的手掌扣着,被迫抬高下巴承受这个凶狠的吻。
慌乱的心跳得更快了。
嘴唇有细碎的痛感。
鼻边全是他的气息。
好久好久,久到慌乱褪去、大脑失氧,陆清远退离她的唇,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听见他略带逼问的声音:“现在呢,我们什么关系?”
荷荔想往后退,奈何她整个人被他桎梏,鼻尖轻轻碰擦,呼出的气息落在脸颊上,让她心痒痒的,她不敢深想这痒的含义,但她知道,她不舍得断掉和陆清远更进一步的亲密,就像昨天下午在度假村别墅那样。
所以她仔细斟酌词句,试图想出来一个能让他接受也不违背自己长久以来坚定信念的定义。
但好难,她想不到。
陆清远垂眼看着怀中人忽闪忽闪的眼睫,无措蜷缩在他怀里的可怜模样,忽然又有点不忍心,他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江洋大盗。
心里叹息一声,像是提醒,又像是逼迫似的说道:“我只和女朋友保持亲密关系。”
荷荔眉心跳动一下,莫名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胸腔里明明像连接气球打气筒,在这话后鼓了一下又一下,但受脑袋里的另一股拧巴念头驱使,讲出的话又违背了她的心。
“我没法接受和老板谈恋爱。”
她一向擅长拒绝、擅长逃避、擅长伤害。
可以当面同任何一个表露想要和她有发展苗头的异性讲出百分百导向相反结果的话语。
但看着陆清远的眼睛,她迟疑后,说出了这样稍显委婉的说辞。
就像现在这样挺好,老板和下属,工作生活上有些交集,偶尔感觉到了,满足一下身体最原始的欲望。
当然,这句话在看到陆清远的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后她没敢讲出来。
陆清远肉眼可见的更生气了。
扣在她后腰上的手掌用力掐了一下,疼得荷荔险些惊叫出声,却又在转瞬间整个人被推开。
陆清远气极反笑地盯着她看。
心想不会再有人比她更有能耐了。
从头到尾有好感的只有他一个,人姑娘纯粹的见色起意。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他闭了下眼,哼笑一声,语气恨恨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荷秘书是觉得我缺个床伴?”
正午太阳变换,此刻的陆清远站在背光位置,头顶树荫笼罩,显得整个人气势阴森得可怕。
荷荔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没法反驳这话,事实上她的确只能接受和他发展这样不正当的关系,但她羞于启齿,此刻被陆清远不加掩饰的讲出来。
她的心也像是被刺痛了一下。
同时有道声音开始在脑子里不断回响,让她认清自己。
她不是正常人,她有过精神疾病,尚未痊愈,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她再一次伤害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好在这些年荷荔修炼了很好的伪装能力。
有过很痛苦的时刻,清醒地看着爱她的朋友为她担心忧虑,她不想把这些痛苦转嫁给别人,所以大多时候,她可以把坏情绪完美隐藏。
回去病房的时候,她顺带去超市帮林秋音购买了一些住院会用到的卫生、洗漱用品。
推开病房门,她笑着说:“我回来了。”
姜曼圻看到她拎着两大袋东西,迎过来接住,同时往她身后看了眼,很自然地问:“陆总没跟你一块儿?”
荷荔眨着眼压抑自己,心里边马上要到情绪边缘,面上也能如常模样地回答:“他回去他朋友那边了。”
事实上她们分开的不太愉快。
她们没有一起用餐,她也不知道陆清远有没有回去病房。
姜曼圻不疑有他的哦一声,把手里东西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帮着荷荔把林秋音的餐盒摆好,带着阮欣宜去吃东西。
等病房里没有了姜曼圻俩人的身影。
荷荔再也忍不住内心躁动。
一个人站在柜子旁边框里哐当地收拾起来。
买来的东西各归各位。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能让自己停下来胡思乱想。
什么都不要想。
混沌空白的思绪是在被林秋音用力拉住才断掉的。
她瘫倒在病床上,上半身差一点就压到林秋音受伤的小腿上。
挣扎着坐起来,荷荔愧疚地看向好友,连连道歉:“对不起秋秋,有没有压疼你。”
林秋音撑着笑,握住荷荔的手,她感知到了好友的不正常,这种状态很久没见到了,她记得过去的她是如何走出来的,所以她说:“我们都好爱你。”
荷荔再也忍不住,抱住林秋音,用眼泪把所有情绪释放出来。
她好爱这个世界,爱她的朋友,爱绚烂多姿的生活,她不要给任何人带来痛苦,她会战胜它。
眼泪流完了,林秋音抽出来纸巾帮荷荔擦眼泪。
“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不用担心曼曼姐那边,我们荔是最棒的。”
荷荔说好。
她告别林秋音,拿着包出去病房,到医院门口打车回家。
望着头顶纯蓝色调的天空,上面飘着几朵白云。
她告诉自己:治愈从来都不是靠别人。
她曾经找到过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办法,现在同样可以。
黎宴出来餐厅看见一道身影闪进出租车后面,有点像荷荔,但不太确定。
收回,听见身旁的女友说:“我去买点栗子。”
不远处有位阿伯推着车在卖刚出炉的炒栗子,香气飘过来,姜曼圻心念一动打算带回去点让她们当个零嘴吃。
他问:“下午都打算呆在病房了?”
“不然呢,”姜曼圻白他一眼。
听此,黎宴觉得是他眼拙了。
她们几个小姐妹情比金坚,人在病床上躺着,再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放下不管,一个人离开。
但等他回去病房,看见另一道阴沉着脸坐在病床边一言不发的人,他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蒋南乔麻醉观察期过了,躺在床上睡得安静。
他虚虚勾下唇,心里觉得挺奇妙。
一个临时起意的返程,恰好碰上林秋音的危险场面,出去吃饭前,他守在病床前,其实俩人也就是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因着陆清远有过一点交集,但也算不上相识。
他绞尽脑汁的想话题,能和不太熟悉的陌生人聊什么。
于是问他为什么回国,蒋南乔说是寻亲。
他惊讶不已,说你今天救下的那位也寻亲很多年。
蒋南乔比他更惊讶,他又问你找什么人。
蒋南乔说找妹妹。
他失笑:“那你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她找弟弟。”
回忆到这里,他心想,陆清远和那位也真是缘分不浅。
千里之外遇见,回来还能是上下级。
虽然有的人显然不满足于眼下关系,但很明显,他进展也不顺利。
手里还拎着女友买的栗子,黎宴走过去陆清远身边坐下,递到他面前:“尝尝?”
陆清远一眼没看地把东西推回去,话都懒得说。
黎宴不在意的笑笑,自己剥开一个到嘴里,挺甜的,还热乎着,来自女友的爱。
吃完,他不紧不慢道:“回来的时候撞见人哭着上了出租车,我说咱陆总行不行,这么长时间还搞不定一姑娘,要不干脆算了。”
挺长一段话,但陆清远自动屏蔽后半句。
他稍稍坐直身,一副不在意的语气问:“什么时候走的。”
黎宴轻易看破他的强装,收了调侃的笑,给出回答:“十分钟前。”
没确认的消息,掺了假的胡邹。
能叫人紧张成这样,他觉得陆清远没有原则到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