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驾驶车子出来医院停车场, 在道闸栏杆前排队等待的时候,远远看见医院门口等候拉客的几辆出租车, 想到黎宴的话,陆清远不自觉咬紧后槽牙。

不是不知道那家伙张口就来的本事,那话的可信度连百分之五十可能都没,但就是那样几句真假不明的说辞,在耳畔回荡几圈,搅得他心里又气又痒。

索性蒋南乔睡着了,病房暂时用不到他, 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说出来一趟。

眼下人真的出来了,手扶在方向盘上, 他又觉得自己简直秀逗了。

面对他的时候, 心狠成那样, 他平生第一次跟人表明心意, 还能面不改色地拒绝他, 哪像是会背后哭的人,可又想到某些时候眼尾潮红发出细碎哭声的她, 心里又实在不忍。

总要亲眼看看, 他才能放心。

就这么开车来到荷荔所在的住宅区。

也是赶巧,他到的时候, 远远在路边就看到了黎宴口中那个“哭着回来”的人。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没一点哭过的痕迹。

周末下午的巷子口很热闹, 不大的生活超市门口,她有说有笑地和身旁阿婆边聊边买东西。

过了会儿, 东西买好了, 她拎着袋子去收银结账, 回来经过阿婆身边, 又放慢脚步和阿婆道别,出来超市,转身又去隔壁花店挑了几支花。

这么有闲情逸致,哪有一点伤心痕迹。

实实在在又被黎宴坑了一回。

但好像,心里也没多气。

此路段不能久停,也确认她没事了,潇洒点应该起步走人,但事实上,陆清远迟迟没舍得收回目光。

不远处,买完所有东西的荷荔,再次经过那群扎堆闲聊的阿婆身边的时候,笑意盈盈停下脚步,和她们不知聊了些什么,好一时才拿着东西离开。

直至荷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区门口,他收回视线,扯下唇角,在心底无声轻嗤。

嗤自己的荒唐、多此一举。

……

回去病房是半个小时后,蒋南乔小睡一觉,人刚醒,半靠在病床边和黎宴闲谈,氛围很是融洽。

他不动声色把车钥匙收起来,坐过去病床边,关心蒋南乔的情况,“感觉怎么样?”

蒋南乔微微笑着,摇摇头:“没事。”

这趟人出去干嘛,早从黎宴那得知,有心想调侃几句,奈何身上的伤口麻药劲儿过去,阵阵的疼,令他有心无力。

一旁黎宴见状勾唇笑起来,把话接过去:“要不讲讲进度,我俩给你支支招,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助力我们Wesley早日抱得美人归。”

出去时,他说的是接个电话,但不傻的都知道他是去干嘛了,没什么好辩驳的,但支招也大可不必。

陆清远眼神先是扫过一心寻亲至今单身的蒋南乔,之后是拉锯几年才成功上位的黎宴,唇角微挑:“我用你们教?”

他陆清远不是什么会死缠烂打的人,错付真情而已,谁没了谁还过不下去了。

另一边,回到家的荷荔把买来的食材归类放进储藏柜或是冰箱,那几朵小雏菊修剪花枝后放入花瓶。

荷荔走去储物柜抽屉,翻出停了许久却一直常备的治疗躁郁的药。

就着温水,她吞服药片。

而后过去沙发,放空自己的躺下。

其实最早意识到控制不住情绪的那年,她六岁。

爸妈感情破裂离婚,姐姐被判给了妈妈,她则判给了爸爸,没多久,爸爸再婚,后妈嫌她碍事,她就这样被爸爸送回乡下老家丢给奶奶照顾。

奶奶思想腐朽,本就不喜妈妈,更不喜欢妈妈生出的她,小小年纪的她在不懂妈妈为什么不要她,以及奶奶为什么总是区别对待姑姑儿子和她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发泄自己的脾气直球顶嘴。

奶奶治她顶嘴的手段很粗暴,不听话就别吃她做的饭。

就这样饿一顿饱一顿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天下午,奶奶不许她吃饭,她独自跑出去,心想这个家反正也容不下她,以后她不要在这里了。

去哪里不知道,但世界这么大,应该总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刚跑出村子不久,在车站遇到来寻她的姐姐。

自从爸妈离婚,她和姐姐就没再见过。

姐姐看见她,飞奔着过去抱住她。

呆在姐姐的温暖怀抱里,荷荔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给她擦眼泪,问清楚原委,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大袋子好吃的拿给她。

她们坐在车站聊了好久好久,挤压在心里的所有坏情绪好像都因为姐姐的到来烟消云散了。

分别时,姐姐告诉她,以后在奶奶家要听话,她每周都会来看她,说不定再过多久,妈妈也可以把她接回去。

她只当姐姐是在安慰她,妈妈明明不要她了,哪里会再把她接回去。

此后一年,风雨无阻,姐姐每周都准时乘车来看她。

第二年秋,姐姐没再来,她真的被接回去了。

重新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后,她很少再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姐姐心思细腻,妈妈忙于工作,都是姐姐在照顾她,回家后的她有了姐姐的陪伴,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等情况更严重,就是姐姐出事的那天,看到姐姐躺在停尸间一动不动的那一刻,她忽然就崩溃了。

原本小的时候就恨妈妈抛弃过她,在她了解到的真相里,她自然而然的把所有过错推给了荷女士。

休学的那半年,她变得喜怒无常,时而狂躁、时而抑郁。

后来心理医生告诉她,她这种情况在医学上的学名叫躁郁症,在她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时候,是曼曼姐带着两位好朋友给她陪伴和温暖,让她度过难关。

她吃了整整三年的药,把病情控制住,有次复诊,对着医生拿给她的测试题,看见最后一题的时候,一霎间,心灵像是被击中,她怔在那里。

题目是这样的:

「你觉得你还有躁郁症吗?你觉得你还需要治疗吗?」

下面有三个选项。

「选项一:是的,我觉得我有。需要治疗。」

「选项二:可能吧,我也不确定。」

「选项三:不,我觉得没有。不再需要治疗。」

这道她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测试题,在那一天,那一刻,看着最后一个选项,带给了她难以言说的震颤。

她对着那个选项,审视过去的三年。

她自暴自弃的三年。

不断麻烦别人、给自己带来痛苦也折腾别人的三年。

姐姐一定不愿看到她的余生都这样度过。

于是她自己选择停药,每天给自己正向的心理暗示,尝试和躁郁带来的痛苦和谐共处。

暴躁精力旺盛的时候就去户外徒步、抑郁觉得没有人生意义的时候就躲起来治愈自己。

就这样渐渐在外人面前恢复如常。

如今她依然坚信,无需任何人,她本身就治愈自己的上等良药。

隔天一早。

陆清远在去公司前先送妹妹去上学。

转学第一天,许希然很兴奋。

新学校的校服很好看,深蓝色的小西装外套,衬衫领带搭配百褶裙。

出门前,许希然得瑟的在穿衣镜前止不住的欣赏自己的美貌校服。

怎么看都看不够,临了指挥自家哥哥给她拍照。

记录她的转校第一天。

陆清远十分配合,依照妹妹的要求,给她拍出她满意的照片。

终于舍得出门,下电梯的时候。

许希然继续指挥自家哥哥:“哥哥,要记得把我的照片发给阿妈和荔枝姐姐哦。”

陆清远下意识想要说好。

却又在开口前咽回去。

发给木女士可以,另一人,就算了。

他不想多说,手指敲动几下,操作手机把照片分享出去。

完成后,说:“好了。”

“还有荔枝姐姐呢。”

许希然皱眉。

陆清远盯她几秒,说:“不方便。”

之后摁灭手机。

许希然生气了,第一次觉得哥哥好没用。

周末才给哥哥创造过那么好的条件,没了她的帮忙,连给荔枝姐姐发消息都做不到。

拿下嫂嫂,还得看她。

她划拉几下手表,当即给荷荔拨过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许希然开开心心打招呼道:“荔枝姐姐早上好。”

荷荔应:“然宝早上好。”

“我今天开学第一天,我们校服超漂亮的,想发给荔枝姐姐看看,但哥哥说不方便给你发消息,荔枝姐姐,可以让哥哥给你发照片吗。”

荷荔听着许希然开心爆棚的声音,尽管不方便那三个字令她恍惚了几秒,她想,在那样的拒绝之后,陆清远果然不会再理她了。

但她不忍伤害小朋友,所以她很快调整好,笑吟吟道:“可以啊,期待看到然宝的漂亮校服。”

许希然听声抬头,斜一眼自家哥哥,示意他赶紧发,荔枝姐姐等着看呢。

陆清远望着妹妹得意洋洋的模样。

暗暗吐槽了句“小白眼狼。”

不是看不穿她的那点小心思。

在昨天之前,她还觉得有妹妹站在他这边是她的福气。一个好用的免费小助攻。

可现在,想象着荷荔毫不在意的模样和昨天说的那些话。他真怕知道真相后这小鬼会被自己蠢哭。

心里思绪纷飞,面上陆清远还是在许希然的注视下把她今早拍的臭美照发了过去。

荷荔查看照片后即刻送上十多句夸夸,把许希然高兴坏了。

还是荔枝姐姐好,哪像哥哥,问他好不好看。

只会说:“不错。”

她想要的是像荔枝姐姐这样的夸夸,才不是他不轻不淡的不错。

谢过荷荔,许希然话锋一转说道:“荔枝姐姐,你一般晚上下班都怎么回家啊。”

荷荔没作它想的回答说:“坐地铁,怎么了?”

许希然:“那以后让哥哥送你回家吧,我好喜欢你家旁边的那家面包,以后哥哥下班把你送回家,顺便帮我买面包。”

荔枝姐姐是哥哥的员工,她也是周末才知道,许希然简直要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要不是哥哥这么不给力,发个照片都做不到也不会激发出她这么好的想法了。

电话那头,荷荔短暂懵了一秒,还没想好怎么拒绝许希然的话,就听见她说:“不聊了哦荔枝姐姐,我要赶紧去学校了,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的。”

收起手表,许希然用一种“妹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的表情,仰头傲娇地盯着自家哥哥看。

陆清远简直要被这小鬼气笑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那家店的面包。”

上回买的放在后座收纳袋,昨晚才帮她扔掉。

许希然凛然回瞪过去:“小女生的心思你猜不透的,现在知道就好了,以后晚上下班要记得送荔枝姐姐回家,顺便帮我买面包。”

这么近水楼台的机会都用不上,到最后还得看她。

电梯门开,许希然不再给哥哥开口的机会,往后车门跑去。

为了嫂嫂,小小年纪的她承受了太多。

但没关系,吃点面包,换哥嫂一家,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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