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各自洗过澡。
荷荔带着陆清远出去。
早春深夜,临城的气温还有点凉。
下来住宅楼,大衣领口被身旁人先她一步裹了下,荷荔扯唇笑笑, 牵着陆清远往附近的夜市街走。
已经快要零点了, 新的一天来临之际, 这里依旧热闹。
晚归的食客,热情的摊贩阿姨。
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中。
荷荔晃一晃俩人牵在一起的手, 调侃意味明显地问道:“我们陆大总裁吃过路边摊吗。”
这句话,荷荔并不是为了让他回答。
在她的认知里, 陆清远应该是没来过这种地方的。
逮着机会打趣一下罢了。
她接着自顾自说道:“带你来尝尝我的最爱, 之前每次加班带着怨念回家的时候, 只有它们能抚平我的怒气,先把胃满足了,再想想加班费, 就觉得没什么了,回家就可以睡个好觉。”
她神情专注地讲话,陆清远专注看她。
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她讲话总会声情并茂, 很可爱。
“还有林秋音, 她上班经常受气,有的有钱人, 真的很没有礼貌, 还莫名其妙,每回休息她来找我, 我就和她一起买好多吃的带回家, 一边听她吐槽一边吃东西, 我的几个朋友,都带她们来过这里,也收获了一致好评。”
陆清远听着,渐渐明白今晚的出行目的。除了那个拥抱,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但其实全被她看出来了,她依旧守着心里的什么界限,不逾矩过问,却想用她的方式让他开心一点。
胸腔里似有暖流涌过。
温暖他一整颗心。
他克制着蓄势待发的情绪,笑着说:“行,今天跟着荷老师见见世面。”
他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幼时同木女士在云城生活的那几年,走街串巷,什么市场摊贩没打过交道。
但既然她对他有偏见,无伤大雅的问题,他不介意她继续误会下去。
荷荔想的是,上次被叫荷老师,还是在那通他使坏的电话里。
当时心思全在别处,没来得及问,眼下情况不同,她便顺势问道:“为什么要叫我荷老师,能不能换个称呼。”
她觉得自己担不起老师这个称呼。
陆清远撩起眼皮看向她,问:“确定要换?”
荷荔懵懂眨眨眼,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下一秒,陆清远含着笑说:“那喊…”
看着他稍稍张大的嘴巴,荷荔红着脸秒懂。
比起宝宝,荷老师就荷老师吧。
谁让她的名字找不出念出来好听的称呼呢。
她动作迅即地在他念出那两个字前抬起手堵住他的唇,心虚虚地说:“就荷老师吧,挺好的,显得我很有书卷气。”
停顿几秒,她又故意深沉道:“不愧是你,陆老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清远不禁失笑,这姑娘还真是吃不了一点亏。
说话间,俩人来到了荷荔最爱的那家牛杂摊,餐车前面围着两位正在点餐的食客。
荷荔和陆清远站在他们后面。
“你能吃这种东西吗?”她问。
陆清远闻言扯扯唇,没讲话,但视线自上而下绕着她逡巡一圈,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连你都能吃,所以,你能吃的,我都能吃。”
话是荷荔自动脑补的,反正她觉得陆清远就是这个意思,顾忌前后有外人在,没明说罢了。
眼见她耳垂一点点泛起红晕,陆清远好笑道:“无妄之灾。”
荷荔气到跺脚,明明是他以前总爱说这种叫人浮想联翩的话,现在还反过来说她!
正想回怼一句,前面的食客拿着刚做好的东西离开,上了年纪的老板娘看到来人是她,友好笑起来,招呼道:“姑娘,好久不见,今天又到这么晚啊,还是老样子?”
“嗯,老样子。”她说,转过头,又问陆清远:“你也来份全餐吗?很好吃的。”
陆清远说:“可以。”
不用荷荔转述,听到两人对话的老板娘已然开始出餐。
不多时,两份分量满满的牛杂出餐完毕,老板娘记得荷荔的口味,往其中一份里面放调料的时候,她问陆清远:“辣椒蒜蓉都要的吗,小弟。”
话音落下,不等陆清远回答。
荷荔抿着唇笑起来。
老板娘对食客还真是一视同仁。
陆清远气质多出众。
看他一身的装扮,和来来往往的食客差距如此之大,在她嘴里,也不过是来买东西吃的小弟。
有那么一瞬间,陆清远还真有点懵了,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在荷荔的笑声中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说:“都来点吧。”
老板娘应声说好,拿着调料勺帮他加料。
荷荔倾身靠近,忍着笑说:“小弟,能不能吃辣,不能别逞强。”
如果不是身后还有几位食客等着买东西,陆清远有很多种办法让她后悔她现在讲的话。
但转念又想,偶尔让她占一次便宜又何妨,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讨回来。
接过老板娘递来的两份热气腾腾的全餐牛杂,他学着她的腔调说:“走了,小妹。”
荷荔笑吟吟和老板娘道过别,没计较他的称呼,转身跟在陆清远身边离开。
餐车后面摆了一排矮桌椅。
他们找空位置坐下。
人刚坐定,荷荔扶着陆清远的膝盖四处搜寻,片刻,看到熟悉身影,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再去买个东西。”
陆清远跟着看过去一眼,只见荷荔的目光落在一个卖淀粉肠的小摊上,收回,他按住她说:“坐着,我去买。”
荷荔哦一声,乖乖坐好,有人投喂,还不用她跑,何乐而不为?
几分钟后,陆清远一手拿着个淀粉肠,另只手拎着两瓶水回来。
荷荔开心接过,咬下去一大口,厚实的口感,让她心生满足。
吃下去第二口的时候,她说:“我姐姐刚工作的时候,我读初中,那时候我放假去北京找她玩,看她每天卷着漂亮的头发穿着高跟鞋去上班,感觉超酷的。”
今晚的荷荔比之平时话多了点,陆清远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帮她拧开水瓶,放到她面前。
“我就想,等我工作的时候,也要和她一样,变身优雅的都市丽人,后来真的工作了,我又觉得这样一点都不酷,工作之外,我还是更喜欢不优雅不从容的吃路边摊。”
像姐姐一样,事事做到最好,过得太辛苦。
长长一串话讲完,荷荔又咬下去一口,连带破土而出的忧伤情绪,一起咽下去。
淀粉肠上的辣椒沾到了她唇边,陆清远拿纸巾帮她擦掉,说:“这样也挺好。”
荷荔歪着脑袋看他,明显不信他的话:“那你都不陪我吃。”
叫他去买淀粉肠,只买一根,分明就是觉得这东西不健康自己不想吃。
陆清远无奈笑起来。
这也能让她叫上真。
他说:“当时锅里只有这一个熟的,其他要再等两分钟,怕你着急,就先回来了。”
的确是会有这样的情况。
荷荔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竹签,上面被她咬的只剩最后一口了。
思忖几秒,她没什么底气地问道:“那你要尝尝我的吗?”
平时和朋友们一起逛街,买了不同口味的奶茶,点了不同的餐食,都会互相尝尝味道。
因为是交好的朋友,互相并不介意。
但眼下她不确定这话讲的是不是有点逾矩了,带陆清远来吃路边摊对他来说应该已经算考验了,还让他吃她剩下的,更是强人所难。
她怎么想的。
陆清远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往她手中的竹签上看了眼,说:“我尝尝。”
荷荔意外他的回答,但还是把竹签送到了他唇边。
陆清远咬下去最后一口,吃掉。
见他毫不介意地吃下去她剩下的淀粉肠。
荷荔心里无声雀跃。
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即使她们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但眼下的行为莫名更让她感到开心。
她丢掉竹签,低头拿起来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尝尝这个牛杂,味道也很好,我很喜欢。”
陆清远嗯一声,两个人各自开始吃东西。
……
不多时,东西吃完了。
陆清远用餐速度比她快一点,但像是为了照顾她,碗里没东西了,却迟迟没放下手中的筷子。
荷荔瞧见,索性也吃不下了。
她先行放下,问:“你开车了吗”
陆清远嗯一声。
荷荔:“那我们现在去赶海。”
陆清远听着,想,他长途飞行补了觉,目前还好,她上了一天班,高强度运动后到现在,不嫌累?
荷荔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似的,说:“一晚上不睡没什么的,我精力旺盛的时候,连续几天只睡几个小时一样神采奕奕。”
话到这里,她语止,小心瞥了眼陆清远,没看出什么异常,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临港公园的火烧云很漂亮,我总听说,来临城六年了还没去过,反正今晚床也坏了,不如我们去赶一场日出吧。”
说着,她拿出来手机查询了一下火烧云鲜艳度指数,app上预测会有中等烧到大烧程度的火烧云,很值得观看。
她举着手机给他看。
想到查询是因为不知怎的,莫名想起在平溪湖的那一晚,俩人去观星码头看银河星空,结果设备刚支起来,天公不作美,最后什么都没看到。
她们一路淋雨回去。
今晚的天意会如何。
荷荔挺想知道。
她眨巴眨巴眼睛,等待陆清远的回答。
答应了今晚听她安排。
陆清远自会听从,方才的片刻迟疑,是担心她的身体。
离开夜市街,陆清远带她去停车的位置。
在荷荔家路口附近的一个新小区。
被牵着进去的时候,她还疑惑:“你怎么停这里?”
陆清远说:“路边不给停,总要自己找个车位不是,这边有空的。”
他第一回来,便找到这小区物业买了个靠近大门的,方便后面过来停车。
荷荔喔一声。
心想真是委屈他了,停了车还要走好远过去。
怪她住的小区太老,车位有限。
她捏一捏陆清远的手心,玩笑道:“陆总给我涨点工资呀,等我存够钱,去买个车位多的新房子,省得叫你再跑了。”
陆清远从口袋里拿出卡包,作势要给她:“早点买。”
他是真的觉得荷荔该换个房子,卧室里但凡放张一米八的大床,也不至于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就她那张一米五的公主床,今晚也的确是为难它了。
荷荔当然不会要他的卡,她哼一声,偏开脸说道:“看不起谁呢,我靠自己早晚也可以买的好吧。”
JD给工资很大方,工作以来,她就没有为钱烦恼过了。
这话陆清远并不怀疑,虽说她偶尔会有点小聪明、闲时会摸鱼,但在工作上从没出过纰漏。
第一个经手项目,他拿到的文件,每份都有她用便签标注好的查看顺序、简单介绍以及优先级。
原以为这是整个大中华区的办公习惯,后面旁听别的项目组会议,才发现这是她的个人习惯。
还有庄思睿的投资案,她的功劳也不可忽视。
她的能力,完全匹配她的工资。
陆清远嗯一声,说:“七月有调薪,具体涨薪幅度,人资会和你谈。”
JD每年七月调薪是惯例,但之前在职能部门,比例并不会太大,主要靠拿项目奖金。
眼下她换部门了,不晓得会不会有大幅度提薪,荷荔想象着会到手更多钱,眼睛都亮了。
“能涨多少?”她问。
陆清远看她一脸的财迷样,故意说:“不清楚。”
荷荔才不信,她跳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路,道出自己的评价:“小气!”
讲完这一句,想到他以往睚眦必报的风格,怕他报复回来,荷荔朝停车位置小跑过去。
陆清远弯唇看着,大步跟上她。
他们是凌晨一点左右出发的,夜半,路况良好,一路通畅。
没多久,车子驶离市区,进入路灯稀少的郊外道路,看着远处的夜幕,荷荔忽然来了兴致,她关掉车载音响的声音,打算“祸害”一下陆清远的耳朵,让他小心眼不告诉她涨薪幅度。
手肘搭在车门储物格上,荷荔撑着下巴看他,说:“陆清远,开车辛苦了,我给你唱首歌解解乏吧。”
下一秒,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一个人开开心心的唱起来,间或搭配手上动作自娱自乐:
“我头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尾巴~谁也不知道、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她唱歌是真的不太好听,甚至可以说好笑,五音不全、相当跑调。
但偶尔,荷荔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人菜瘾大。
陆清远神情淡然听着,过程里,也会被她自带混响的歌声逗笑一下。
她越唱越来劲儿:“我是一只小青龙、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
歌是随口哼的,方才在小吃街,路过一家小摊时,摊主的女儿坐在她身后自己抱着手机看动画片,听到这歌,于是等她突发奇想要唱歌的时候,这首歌就最先浮出脑海。
但唱到最后那句“就不告诉你。”
莫名的,荷荔气势就弱了点。
她有不少缺点和毛病,为人不坦诚。
每一天都伪装得很辛苦。
心情没来由的低落了点,荷荔吞咽一口虚无,让自己镇定下来,停顿几秒,摆出一副随意姿态问陆清远:“这是动画片小龙人的主题曲,听过吗?”
他嗯一声。
荷荔满意的笑,这么经典的儿歌,没听过的理应逐出国籍。
转念想到什么,荷荔抱起手臂,好整以暇望向陆清远:“不对,我不应该唱小青龙的,应该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话音落下,她一眨不眨观察陆清远的反应,只见他专注开车,神情没有丝毫松动,无端的,心里有点不爽,于是忿忿然开始翻旧账:
“第一次见面,某个人说我聒噪的像个鸟,不会不记得了吧。”
荷荔很努力的在阴阳怪气了。
但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叫陆清远听着,倒很像是在撒娇。
他忍着笑,眉头微挑,故意说:“谁这么没眼光,跟我说说,回头帮你出气。”
荷荔哼一声,偏开脸看向窗外。
敢做不敢认,真是的,她不要理他了。
陆清远瞧着她气到圆鼓鼓的脸颊,只觉可爱,他单手扶住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捏过去,荷荔感受到他的动作,想躲开,但他速度更快。
还是被他捏到了。
一下又一下的。
什么话都没讲,可反复几次下来。
心里那点气好像还真就散了。
怎么看,他也是顶好的一个人,没必要抓着这点过去不放。
想通这一点,荷荔回过头喊他的名字。
陆清远应一声,松开脸颊软肉,顺势牵住她的手。
本以为将迎来温馨的行车时刻,结果下一秒,听见荷荔的灵魂拷问:“我唱歌好听吗?”
陆清远忽然失笑。
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忽如其来的翻旧账?他不确定,但据他今晚的观察,她是的。
他从不说谎,第一次,面对荷荔的问题,迟疑了。
不想惹她不高兴。
陆清远思考如何作答。
半晌,幽静空间内响起一道磁沉嗓音,语调低低的,又格外认真。
他说:“嗯,比肩黄鹂,赛过夜莺。”
荷荔扑哧一下,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