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第二个火葬场

“烈星儿?”

旁边人声沸沸,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你在想什么呢?”

西夜星恍惚回神,香火浓浓滚入鼻尖,他呛了起来。

“熏着啦?”

这权倾朝野的小郡王正值年少,他的容貌,他的肌肤,他的声音,什么都是最好的,最鼎盛的,叫人移不开眼目,稍显不足的,只有他那玲珑如幼鹿的身子,比他还低了一个眉间,从背面来看,就是人畜无害的姿态。

世人怎能得知,就是这么一头人畜无害的玲珑桃花幼鹿,会把一个气力刚强、腰身比他粗蛮,身躯个头也比他高大结实的少年圈做他的娈童。

起先,小郡王把他养在夏日清凉的芭蕉与照壁里。

疾风骤雨总是来得很急,常常让他一日要换三四套衣裳。

当秋日芳菲落尽,那一方残荷砚池就成了小郡王新的宠爱,他身上的墨汁儿也总是不干,两小把枇杷洗了半天,仍旧是那一股麝香、冰片还有珍珠粉的味道,混着些狩猎的浑浊血腥气,有时候让他异常羞恼,恨不得洗脱一层肉皮。

昨夜息京簌簌落了一场初雪的娇啼,他被那小唇灌了几口烈酒,就趴着不醒人事了。

等他再度醒来,就换了一身绣日永琴书的洒金红服,已在金络子与珠片披盖的马车上。

他竟然带他来了檀珠菩萨顶。

这曾经是前朝君主朝拜的行宫,改朝换代后,就成了一处人间香火鼎,当然它传说最盛的,还是男女的姻缘定情。

西夜星浑身就像是被小蛇爬过,痒得难受。

这种少男少女、善男信女、夫妻姻缘的定情之处……他带他一个男人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一对儿,再说就算是一对儿,可他们是相同的少年之身,只怕那佛陀菩萨不管这种烂姻缘。

绒绒手笼泛着黑鸦羽的油亮光泽,颇有些孩子气挥散他面前的香火云雾。香客来来往往,偶尔窥看一眼,这一对年纪相仿的美少年实在是养眼。

他们暗暗地想,还有些眼熟。

西夜星情绪也有些奇怪。

分明在这清亮开霁的日光之下,他也穿着整齐,没有泄露一丝不庄重、不自然,但他总疑心被人看穿他最不堪的一面,眉眼是刻意堆砌过的冰冷,“你带我来这普萨顶做什么?”

阴萝小郡王笑嘻嘻道,“求子呀,这里求子最灵的呀。”

西夜星:?

少年全身都烧了起来,耳尖充盈着一抹桃血,“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且不说他是男子之身,生不出孩儿,他已雌伏于他的身下,本就失去了男子尊严与脸面,怎么能再被他这样践踏?

他转身就要走,被那厚软手笼勾住了指根。

“别呀,不求子,那挂着个祈福牌,不过分吧?”

西夜星抿着唇,丝毫不留情面,“我不明白,您日理万机,调和鼎鼐,为什么

要将时辰浪费在这等无用之事?”

无用之事?你不明白吗??[(”

小郡王的面孔忽然逼近,鼻尖几乎抵在一起。

“烈星儿,你不明白吗,真的不明白吗?”

西夜星又想起那个荒唐败坏的梦境,他心头弹起了一只小肥兔,生硬拧过头,“若您没有要事,草民先回去了。”

对方也不拦他,好整以暇站在原地。

西夜星:“……”

这种满是兴味的面容,就等着回去发作,好折弄他一番吧?

西夜星深深领教到,这家伙娇小可爱,折磨人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那曾经觊觎过他的侯府世子,据说前日在大街上抢了一个少年,没想到抢的居然是进京拜寿的王世子!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侯府世子被王世子的侍卫折断了两条腿!

便是侯府告到天子面前又如何?

天子有俩大玩伴,一个就是他尊敬宠爱的小叔父,另一个便是有着伴读之情的王世子,他们三人都是至深厚的年少情谊。当天子听闻这侯府世子不但垂涎他的玩伴,还肖想过他小叔父的男人,这跟撬他天家的墙脚有什么区别?!

天子当场就是怒不可遏,撤除世子的称号,更不准他入今年的恩科。

事后西夜星提了这件事,这年轻尊贵的小叔父只是轻描淡写,“侯府家大业大,残羹冷炙想必也多,让他且吃一吃。”

西夜星的心思何等敏感,从中也听到他的未尽之语——

侯府世子敢喂我残羹剩汁,我就折了他的腿,把他圈养起来,做个吃剩饭剩菜的废物小牲口。

你若是敢同样这样糊弄我,我照样能收拾得了你。

男子是没有守宫砂的,也很难辨认初次,大概是他表现得过于蛮涩,竟像是取悦到了他,因而暂时没有给他吃剩饭剩菜的念头。

但西夜星心底里还装着一个纯稚可爱的小表妹,难免不会多想,小郡王这番敲打侯府世子,难道是发现他的一些事情?

还是发现了被他藏在寂真庵的小表妹?

他念头纷乱,理不出思绪,被小郡王扯了一把,“既然不走,那就陪我。”

西夜星张嘴就想拒绝,他每次到他身边,都是为了追查陵墓毁坏一事,公私很分明,今天却是不为别事,只是陪他。

他身边妖姬美妾众多,谁陪他不行,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这菩萨顶?

为什么偏偏是……求与他七十七世的祈愿牌?

西夜星觉得有些烫手,就想松开这一枚被小郡王写好的祈愿牌,但小郡王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后,手笼穿过他的腰,顺理成章的,在他腹前合抱,脸庞就贴靠着他的脖颈,毫不掩饰对他的占有与依恋。

他受惊啊了一声。

旁边的男人妇人都在看他,还有些年少的,低下头来窃窃私语。

西夜星恼羞成怒,拇指扣进发紧的指缝,就想拆开来,“您,您

放开我,这里这么多人。”

“多人才好呢,让他们都看见你我,都记住这一日。”

“华幼君你疯了?!”

西夜星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被雷火寸寸焚烧,激烈又痛,鞭到最疾处。

“这里是菩萨顶!天子脚下!众生眼前!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他面无人色地痛斥。

这半年来,小郡王时常流连澜公馆,流连他这个烈星公子,旁人碍于小郡王盛烈的权势,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私底下却很看不起这种狎昵媟亵,讥笑他正道不走,偏走旱道,到底是年纪轻,荤素不忌,已有一些言官,将小郡王的放荡言行参到天子面前。

是,他知道天子与他很好,可他们若是日日说,夜夜说,水滴石穿,天子心里就不会有热火症结吗?

他,就不怕,就不怕有一日被人做成把柄利箭,射穿他这稚嫩年幼的胸膛吗?!

息幽国虽有小倌馆,盛行豢养小宠之风,但无论男女,都清楚知道,这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玩色行当,只能寻一寻开心,抚慰一些烈暑寒冬无知心人可陪的寂寞,可若是有人当真了,陷进这里面了,不用别人推,他也会死在这种风月蛛窝里!

他究竟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对他,对他们,更对他们的后日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竟要这一册荒唐公诸于众,公诸于诸菩萨前!!!

不懂!他不懂!他根本不懂!!!!

他们的身份等级如此悬殊,他有权有势,有华屋有美人,日后再反悔,人们也当是一桩香艳传闻,可他自己呢,他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七尺男儿身,他没有回头的余力!

他可以含羞忍辱,只为给家人洗清冤屈,可一旦这事情摆到明面,摆到天下人跟前,他就永远与色相,与娈童,这些对他来说倍感屈辱的事情,生生世世都纠缠不清,他纵然日后侥幸有了后代,后代又会如何看他这个先辈?

史书落笔,华幼君是那个深情厚爱只为美人一笑的小郡王,而他永远被是口诛笔伐的妓,被千千万万人在口中调笑。

最重要的是——

他的小表妹,他那一处纯白纯挚的圣地,会怎样看他?也会像世人一样,对他投来那种异样的、可怕的目光吗?

不。

他受不了!受不了!!!

西夜星双耳起了一片轰颤,轰得晕头转向,没有根底,嘴唇更是焦灼煞白,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

要走!快走!不能再待在这里!这该死的华幼君,他是要吃人的,把他吃得没有任何余地!!!

“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位小郡王依然是一派天真霸道之色,双眸却是对他的势在必得。

他要他!

不管是他是男是女,是流亡人还是待罪身,不管他比他高大,还是比他拥有一身更暗浑的皮肉,他都要他。

那么笃定,那么毫无退让,万千利剑浇上火油,率先射进

了他的天灵盖。

轰——!!!

射穿。

贯穿。

溃烂!

西夜星全身震颤,手背青筋更是控制不住地痉挛,他的身体比理智更快地自救,像是一匹扯断缰绳的年青烈马,疯狂地往外奔逃,心跳声已经裂成一地碎瓷,扎进他骨子里的礼义廉耻里,他的衣摆被人狠狠踩住。

在众目睽睽下,西夜星爆发一声尖锐高亢的啸叫,脖颈青筋根根爆裂,“你放开我,放开我啊,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暴烈抽出那一截衣摆,撕拉一声,碎裂开来。

可对方也凭着这一拉扯,欺上了他的胸砚,那双华丽漆黑的手笼捧住他的脸。

西夜星预感他要做什么,恐惧到了极致。

他往后仰着头,双肩激烈颤动,眸心甚至惧得涌出一片云雾,“华幼君!你放开我!我惜命!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天下人知道这种龌蹉事!更不想被生生世世钉在耻辱碑文里!!!我只想死一次,不想死千千万万次!你让我走!让我走!我担不起!我担不起啊!!!”

他甚至飙出了一声滚。

可他说不听,这小混蛋说不听!!!

西夜星恐惧且绝望,看他逼近来,疾风暴雨下,攻破他最后一道防御。

“不准,不要,华幼君,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呜呜唔唔。”

这煌煌赫赫的小郡王,该吻万里长风,吻百丈流水,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金身菩萨前,吻他这么一个浑身臭味的男人?小叔父当众吸着他的唇瓣,他颤栗得几乎难以站立,眼泪刹那涌了出来,耳里的轰鸣声又添上一道搅动江海的水声。

西夜星第一次崩溃是全家斩首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不敢回头,也不敢喘息,背着刺骨的寒风,跑进深黑的夜里。

第二次崩溃则是在皇史库里,他违背了祖训,被少年权贵亵玩。

第三次崩溃就是现在。

他拼命捶着他的肩膀,胸膛,叫得撕心裂肺,想要撕扯开这个无望的深潭,小郡王哼唧了声,“疼呀。”

西夜星就是一僵。

对方却得寸进尺,捧脸的鸦黑手笼垂下来,箍住他的手腕,掐着往他臀后带,甚至用那一根系发的飞燕草丝绦缠住,不让他插手半分,主宰的强势显而易见。

他的舌还在他的息道,纠缠着不肯放开。

西夜星被吻得气力渐渐消散,也不叫了,只有眼泪还在一滴一滴掉着,他嘴唇因为惊惧而褪去,如今又因为哀怒渐渐返回来,瑰丽得像是梅瓶上的一道胭脂,春雨淋漓,断断续续地说,“华幼君,你会,你会下地狱的……”

“嗯,下地狱。”小郡王就着他双唇说话,气音粘粘糊糊,“带你一起。”

经过这么一场肝胆俱裂,西夜星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恹恹被他牵回了菩萨顶下,那一颗红得发艳的珊瑚树前。

“哪,咱们抛祈愿牌吧。”小郡王笑着说了一句,“生生世世,你

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喔。不要逃喔,你逃到哪里,本王都能抓回你的。”

西夜星颤了颤睫,眼中的水汽才散开来,又被他这一句逼得想哭。

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小郡王从他腰后抱住,他低头才看见,俩人都是一身红服,袖口绣着一模一样的日永琴书纹彩。

——日永琴书,永世为好。

菩萨顶,高堂。

红服,婚服。

那这祈愿牌……是他在神佛面前,聘他的婚书吗?

西夜星猛然转头。

小郡王正仰着脸,眸心粲然望着珊瑚树顶,向来张扬肆意的眉眼多了一份郑重与虔诚。

他喉头涌起一阵腥,泛着苦,又带着甜。

西夜星被他捧着手,往上抛了许愿牌。

“哗棱!哗棱!”

那红顶摇晃了一阵,他们的挂上最高,突然有一块泛白的掉了下来。

“……嗯?”

他们都看了过去。

那祈愿牌有了一些时日,写着娟秀小字,“烈星儿,快看,这里也有个星,周幼梦?倒是个甜姑娘儿。”

小表妹大名,就是周幼梦,她前一些日子,还高兴跟他说,她背着师太溜出门,给他绑上了红线。

当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绑,现在明白后,西夜星浑身血液逆流,是遏制不住的寒气。

——他竟然一前一后,在同一个佛宫,同一棵珊瑚树,与一女一男,结了红契姻缘!!!

“怎么了?”

他的异样到底是没逃过小郡王的法眼,

西夜星勉强张嘴,“……没事,大概是,太冷了。”

这太荒谬了!他一时半会根本接受不了这种可怕的背德!

“那咱们回去吧,反正我有的,都讲给菩萨听了,该你……”红服小郡王跟他咬着耳朵,“讲给我听了。”

西夜星回去就病了,心热,血燥,烧得他神志不清,依稀有人轻轻抚着他的唇口,他以为是小郡王,本能张嘴含了一会儿。

对方没有动作。

不对!这不是皮绒手笼!

他倏忽惊醒,后背冷汗涔涔,房间却没有任何人。

等到他勉强能起身的时候,小郡王亲自来澜公馆,把他接进了马车,自从在红檀珠普萨顶那一吻后,他是越发不加掩饰了。

“骨碌骨碌——”

金络子马车碾过深雪,停在一处清静小庵旁,西夜星掀开帘子时,还有一些陌生,因为他向来都是走后暗门的,冷不防看到正面,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小郡王笑道,“这寂真庵的师太算八字很准的,咱们也算一算。”

不……不!

他们进去,一定会撞上小表妹的!

西夜星脸色难看,但没等他找借口,小郡王就拽着他进去。

“什么人,擅闯我庵……”

又是一阵喧闹,才归于平静。

在莲花前殿里,布衣师太带

着一群弟子,接待他们这一行男客。西夜星并没有看到小表妹,胸腔不由得一松,而师太望过来的眼神,有一种令他羞愧的无奈与痛心。

小郡王笑吟吟道,“今日雪大,便在此处,暂时歇脚,还望师太成全。”

面对这权势滔天的小郡王,众女弟子敢怒不敢言。

西夜星直觉小郡王发现了什么,而很快,这一股怒火将倾泻到他身上,果然——

他把他带进了雪芦堂,堂后就是小表妹的房间,杏仁的奶香比往常更加浓郁,床边放着一杆竹条蝴蝶网。

庆幸的是,房间没人。

但不幸的是,房间没人。

他迎接的是这位天子小叔父的全然怒恨,他扯开他的衣领,将那一枚吉祥蝴蝶平安圆牌玉拽过去,他颈项披着雪狐领,面容带笑,却阴寒渗人,“把你这小妻子藏在尼姑庵,是怎么想呢,就不怕她日日烧香念佛,把自己的红尘给烧没了没吗?”

说着,就要摔碎这一枚蝴蝶羊脂玉,西夜星死死捂住,不让他发泄。

“好!……好得很!”小郡王怒极反笑,把他的头颅摁进场中那一架琴床上,“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心胸太狭窄了,本王怎么能生气呢?本王爱烈星儿,当爱屋及乌,爱护好烈星儿的小妻子才对!你看,她日日住在这寒居,多凄冷呀,很该添一添阳气。”

……?!

他又要干什么?

西夜星对他的恶行简直了如指掌,却没想到他可以羞辱他到这个地步,他剧烈挣扎起来,跑到了外面。

“咳咳——!!!”

他高烧本就没有好全,被这么一个刺激,又咳嗽起来。

小郡王仍在房间里面,透过一扇薄窗,他冷冷地、阴毒地看着他。

为了小表妹的安危,西夜星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地挪回了房屋,他死心般闭了闭眼,如待宰的羔羊,将青丝与头颅,都放上了琴床。

“咳,咳咳……”

他不敢让人发现,更不敢让表妹听到,拳头塞进嘴里,堵住发声的喉咙,脸颊一块烧红的血玉,他感受不到小郡王的爱惜,只有他无穷无尽的泄恨。他紧紧捂着嘴,眼里水雾凝聚,滴答滴答流进了琴腹龙池。

那块蝴蝶玉被紧紧压下,发不出一丝求救的声响。

小郡王冷笑,摔开了那一杆翠绿竹节的蝴蝶网,“这本是你的常事,你有什么可哭的?放心,黄金千两,少不了你一块儿,不让你白白跟本王一场。”

西夜星被他的冷漠刺伤了,喃喃道,“小郡王既然拿我当风月妓子,又何必……”

又何必带我去普萨顶?

又何必与我四时有节?

又何必让我以为……世俗与偏见,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场小山雨?

小郡王扔下一枚红色挂绳的山玄玉,唇边浮起一抹极轻的讥笑,“本王也不要白要你的,这玉你拿着,随时可到我郡王府兑现,黄金,美玉,良田——”少年权贵嘲弄道,“哈,就当是本王,提前给你

们贺喜了!”

他拂袖就走,只留他一人呆呆靠了许久。

许久。

他往前俯身,指尖缓慢去勾那一块山玄玉的绳结,但他发现——

一道娇小的、细薄的阴影笼罩在山玄玉上。

他瞳孔缩动,几乎不敢转身看向来人。

对方脚步很轻。

寻常时候,她都像一头活泼泼的小牛犊,轰轰隆隆地奔进他的怀里。

但这次没有。

她只是弯了一下腰,捡起摔在地上的蝴蝶网,杆尾粘了些许灰尘,她低下小脸,捻起小青花袖,不断地、用力地拭擦着,泪珠颗颗晶莹滚落,清晰地让他听见,她用一种轻轻怯怯的声音问,“小表哥,娈童……是什么呀?你是不是……很缺,缺银子?”

她又轻轻道,“我,我去过澜公馆看你,你烧得糊涂了,都要咬我手指不放。”

西夜星喉头跳跃着火星,转瞬把他烧得尸骨无存,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他害怕。

他害怕从她嘴里听到,他梦里都喊着小郡王华幼君的名字。

小表妹握住那一杆蝴蝶网,忽然爬到床底,灰头土脸拖出一个小木箱子,“小表哥,我有银子,我有,我有很多很多,我都给你,都给你呀,你不要去澜公馆,不要做娈童……”她刨开布缎,把那些金叶、银片、小颗珠粒,哗啦啦都倒在他身上,拼命往他怀里塞。

他衣衫没拢紧,吻痕若隐若现,这更刺激到了周幼梦,她抓着一块小银片,用力刮擦,嘴里不停重复,“擦掉!擦掉它!表哥我帮你!!!”

眼见小表妹陷入癫狂与狰狞的境地,西夜星心痛难忍,愧疚与懊悔凌迟着他。

“蝶,蝶儿,你听表哥说——”

他抱住她颤抖的双肩,“表哥,表哥带你走好不好?咱们明日,不,现在就走。”他艰涩道,“西家……已经不在了,我会替姨母,姨父,照顾好你的,我不报仇了,不报仇了,我不求他,下半辈子就我跟你,好好在一起。”

“不行的,小表哥。”小表妹声嗓幼嫩,用最无害的语气,将人置于死地,“我跟你,他跟你,都在菩萨顶结了缘,我从来不骗菩萨的,他不是还亲了你么,小表哥,舍得离开他么?”

“……什么?你?”

他骇然放开她,见她一双明媚杏子般的眼珠黑白分明,清澈见底,他心底的那一处黑潮无处躲藏,他本能捂住她的眼,捂住这一份被他玷污的天真烂漫。

“别看……别看我!求……你,别看。”

他卑微得近乎哀求,眼泪滴湿她膝盖,“我错了,表妹,蝶儿,表哥不该,不该…再给表哥一个机会,求你,蝶儿,不要不要表哥。”

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混沌的脑海里只记得她喜欢亲亲,尤其是软绵绵的脸颊吻,他便凑近去,吻了一下她濡湿的脸庞。

小表妹本来平静的脸色骤然破裂。

她歇斯底里撕咬他,踹踢他。

“别碰我!别碰我!我不脏!你脏别碰我!!!”

她嘭的一声折断那蝴蝶网,尖锐抵着他的喉骨,眼瞳闪烁着泪光。

西夜星不敢相信,竟然会从小表妹的嘴里听见这一句。

万人轻他,贱他,他本该想到的,但事到临头这一刻,他的羞耻与尊严又一次粉碎。

那种嫌恶、惊怒、绝望以及麻木交织在小表妹那张甜润的面孔。

“……不……不是这样的……”

他想靠近,却被杆刺茬住了喉咙,溢出零零星星的血迹。

西夜星当真是万念俱灰,竟也不顾这尖刺,硬是穿过去,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他发冷,发颤,如同一只被她折断了薄翅的蝴蝶,剩下一副残骨,他哭得哀痛欲绝,喉咙只能勉强发出一丝气音,“死了,他们都死了,西家亡了,哥哥只剩你了,你,你别不要我,求你,别扔下我。”

阴萝被圈着脖子,趴在少年的肩膀,同样哭得撕裂抽搐,却在听见求你这一段时,刻意画淡的柳梢眉嚣张扬了扬。

蛇蛇翻起一张小孩儿的鬼脸,舌尖散漫卷成一枚小小丁香结,乖甜又阴戾。

嘻嘻。

他哭得好惨喔,真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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