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白天的海洋有多美, 夜晚的海洋就有多恐怖,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殆尽,放眼望去全是墨汁一样浓稠的黑, 黑到让人失去方向感和距离感。

何以宁跟霍兰熙贫嘴时没感觉, 冷不丁被拍了后背,双重恐惧瞬间袭来, 本能地侧身躲开,顺势手肘后击, 这是大半年来向程英赵旭峰学拳击擒拿术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

胳膊却被温热的大掌扣住, 力道恰到好处, 挣不开又不疼,耳畔听见一道略有点熟悉的声音。

“抱歉,吓到你了。”低醇磁性中隐着一点点笑意

何以宁回头, 怔了怔:“傅总?”

傅时遇松开手, 再次致歉:“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我看你咳得太难受, 便想帮忙。”

他出来回复一个重要电话,正准备回去, 却见她走了过来,专心致志地打电话, 丝毫没发现不远处的自己。本想等她结束通话后和她打个招呼,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惊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何以宁立刻后挪两步拉开距离, 他身材高大气场足, 站的近了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傅时遇眼底漾出笑意, 提醒:“你手机掉海里了。”

何以宁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惊吓中松了松手, 手机脱手掉落,顿时郁闷看着黑漆漆的海面。

“我赔你。”傅时遇和颜悦色询问,“惯用哪个品牌?”

何以宁心里哔哔神出鬼没人吓人吓死人,嘴上礼貌婉拒:“不用了,我这个手机用很久了,本来就打算换。”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缘故导致你丢了手机。”傅时遇不等她拒绝,拿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记得你朋友的号码吗?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省得她担心。”

通话突然结束,可能还听见落水的声音,电话那头的霍兰熙不知道该多担心。

何以宁赶忙接过手机,手机是解锁状态,可以直接拨打电话。

她按下霍兰熙的号码,重要之人的手机号码,自己都背得出来。

语音提醒正在通话中,霍兰熙可能在打自己的电话也可能在和骆应钧通话中,以她性格,尝试两次打不通自己的手机,会马上联系骆应钧。

大概十几秒话后,电话终于接通,何以宁第一时间报平安:“兰熙,是我,手机不小心掉海里了,我没事。”

脸色惨白的霍兰熙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回床上:“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美人鱼勾走了。赶紧给你爸报个平安,我一着急就联系他了,他挺担心的。”

何以宁应了一声,马上拨骆应钧的电话,按下三个数字后,列表里跳出骆应钧的手机号,备注名是周应谦,直接拨打。

又是通话中,过了二三十秒才接通:“什么事?”显而易见的焦躁不耐烦。

何以宁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的语气,愣了下才下意识道:“爸爸,是我,我没事,只是手机掉海里。”

说完才意识到她刚才喊了什么,人呆了呆。

那边的骆应钧也愣了几秒,紧接着喜悦汹涌而至,因为担忧而紧皱的眉眼顷刻间舒展,溢满纯粹的愉悦:“没事就好,别在甲板上待着,回船舱找个地方等我,爸爸来找你。”

“那我去9楼表演厅。”何以宁转身走向船舱。

骆应钧一边大步走向电梯一边催促:“进去吧,以后晚上别去甲板那玩,不安全。”

傅时遇已经打开舱门等着她。

何以宁望望他,走过去。

回到温暖的船舱内,整个人瞬间暖和起来,她没穿披肩就出去了,打电话打得太投入,都没顾得上冷。

何以宁回:“我进来了。”

骆应钧才有心思问:“你和傅总在一起?”

“嗯,他正好在旁边,我就借了他的手机。”何以宁忍住了抱怨就是他搞出来的惊吓的冲动,哪能当着人的面说他坏话,得背着人再吐槽,“那我把手机还他了。”

骆应钧应好,顺便给邵廷山打电话,告诉他虚惊一场。

邵廷山跟着松一口气,接到电话时,他也很慌的好不好,大晚上要是掉进海里,又是这种天气,凶多吉少。

结束通话,他立刻通知属下开展救援,有用没用总要试试再说,不然没法向骆应钧交代。

幸好人没事,他赶紧打电话停止救援,索性前后不到三分钟,救援都还没开始。最后才想起来通知邵韩。哎呦,不好意思,把你小子给忘了。

何以宁把手机递还给傅时遇,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声:“谢谢。”

傅时遇垂眼看她,露出包含歉意的微笑:“是我该说对不起,以至于周总和你朋友担心。”

何以宁就想起之前的惊吓,说起来是善意,看自己咳个没完没了帮她拍背顺气,手也规规矩矩落在衣服上,没有僭越触碰背部肌肤,可他们不熟啊!

他是那种热心助人的人吗?

何以宁蹙眉看他,剑眉星目鼻直唇薄,是那种冷肃矜贵的英俊。

视线相撞,他唇角弧度加深,笑容温和有礼,极为绅士。

可横看竖看,还是不像个热心肠。

她不是那种美而不自知的人,从小到大与异性相处的经历告诉她,非亲非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以宁顿时生出戒备心,往前大垮一步,再次拉大距离,神色疏离而客套:“我爸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傅总随意。”

说完不看他反应,直接走向表演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背后有道目光一直追随,她没回头确认。

傅时遇目送她款步离开,缓缓笑起来,好像察觉了,于是立刻戴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面具。

每个人都有多副面具,对着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面具。

之前在甲板上打电话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她,松弛随意,娇俏活泼。

怕是他们父女之间相处都没有这么亲密自然,她和江叙白、章怀瑜之间倒是可能有过。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鲜少有后悔的事情,唯独在她身上一而再的破例。

最初觉得她太年轻,年轻到自己有罪恶感。

后来是谨慎使然,他并非想找个漂亮女孩打发时间,一旦决定开始,便想走到最后。

“光看有什么用,跟上去啊。”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叶寻恨铁不成钢,“老傅,你就是太端着了,知道吗?没竞争对手,你端着就端着,搞你那套谋定而后动。有人抢,你光谋不动,等着再后悔吧。怎么的,你还要再当一回预言家,等他们分手?”

傅时遇淡淡瞥他一眼,他又不是神棍,只是基于她性格的分析,她不会和章怀瑜走到最后。

见他走向电梯,叶寻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在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真想放生他。

叶寻捏着鼻子,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干嘛去?”

傅时遇:“买手机,我吓得她把手机掉进海里。”

叶寻瞬间来了精神,八卦兮兮追问:“你干什么了,吓得人手机都掉了,你不会兽性大发了吧。”

上前为她拍背顺气,结果适得其反把人吓了一跳。

回想起她的神情,傅时遇无奈轻笑,自己难得随性一回,倒把人得罪了。大概率不会收他的手机,不过收不收是她的事,送不送是他的态度。

何以宁刚进入表演厅,不到三分钟,骆应钧匆匆而至,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微不可见地松一口气。霍兰熙在电话里急得六神无主,说得他也心急如焚,惟恐她出现意外。

何以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为闹出来的乌龙,也为脱口而出的那声爸爸。

骆应钧缓声询问:“怎么把手机掉海里了?”

何以宁立刻顾不上尴尬,义愤填膺告状:“下午跟你打牌的那个傅总,我打电话的时候,突然从后面拍我背,吓了我一跳,我手一松,手机就掉海里了。”

她好像招了朵惹不起的烂桃花,怎么办,找家长呗。

亲生的,甭客气。

骆应钧微微沉脸:“他还做了什么?”

“就拍了我后背,”何以宁不至于颠倒黑白,实话实说,“我那时候被呛到了,他给我拍背顺气,可我跟他又不熟。”

说完巴巴望着骆应钧,黑白分明的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你懂的吧?

骆应钧自然懂她言下之意,之前在牌桌上,便隐隐觉得傅时遇对她有别样的关注。对方似乎无意隐瞒,几副牌还有故意放水讨好之嫌。

得知傅时遇没有太过分,他脸色回暖,忍着笑意:“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确实不像会随便接近女孩子。”

何以宁望着骆应钧,骆应钧回望她。

她明知故问:“那他什么意思呀?”

骆应钧配合回答:“他是不是喜欢你?”

何以宁愤慨:“他有女朋友,是章怀瑜的表姐黎小姐,他这行为不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骆应钧:“已经分手。”

何以宁诧异:“怎么就分了?什么时候分的?”

“好像是国庆期间,”骆应钧解释,“我年前和黎婳父亲打高尔夫的时候,听他抱怨过几句,对外说法是性格不合。”

他接着问:“国庆至今,你见过傅总吗?”

何以宁慢慢摇头。

骆应钧又问:“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何以宁想了想后回答:“女娲开业酒会上,九月底。”

骆应钧忽然笑了下。

何以宁干笑两声:“总不能是为了我吧,就算是,他也是见色起意,我拢共就没和他见过几面。”

骆应钧欣慰到愉悦:“爱美之心人兼有之,倒没必要特别抵触。”不动声色试探,“从个人能力、风评、家世、长相上来说,傅时遇倒是无可挑剔。”

何以宁哇了一声:“你不会想搞商业联姻这一套吧?”

骆应钧失声而笑:“爸爸拼事业,就是想让我们父女过得幸福,怎么会本末倒置让你为了商业利益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

“我知道,我开玩笑的。”他要有这心思,何必明里暗里拆章怀瑜的台,章怀瑜条件也不差。

骆应钧声音徐徐:“听你语气,倒是不喜欢他?”

“他可是明琪的表哥。”何以宁皱皱鼻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找我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我还以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骆应钧今天也恍然大悟一件事,自己插手明家的资产评估,让那对母女不得不贱卖财产。已经做好陆淮海找上门的准备,不曾想那边无动于衷,起初以为他们是心虚,现在想来其中恐怕有傅时遇的原因。

他笑:“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以宁呵了一声:“目的不纯,不是诚心道歉。”又愤愤不平,“退一步,就算他不是明琪表哥,他一看就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八百个心眼子。我怵这种人,就怕一不小心着了道,被卖了还在替对方数钱。”

骆应钧好笑:“那就不理他,他不敢胡来。”

何以宁要的就是这一句安心话:“谢谢,”顿了顿,那两个字在舌上滚了滚,轻轻吐出来,“爸爸。”

不枉自己向邵韩取了半天经,果然如他说的那样,第一声喊出来之后,再喊就容易多了。

骆应钧怔在原地,不是情急之下的无意识脱口而出,而是思虑之后的决定。他眼角似有水光,转瞬即逝,抬手抚了抚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嗯。别担心,有爸爸在。”

尾音悠长,透着满满的喜悦。

何以宁有点小害羞,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郑重其事喊出这两个字——爸爸。

邵韩找过来时,正见父女难得温情,识趣地站在一旁等待,直到何以宁发现他,才笑着走过去。

“听说你手机掉海里了,我给你找了个备用的,临时用两天。”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何以宁接过手机,有感于他传授的成功经验,笑盈盈道,“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邵韩简直受宠若惊:“班长请客,那必须同意啊。”

骆应钧适时道:“那你们去玩吧,别贪杯。”

他已经发现,她喜欢色彩斑斓的鸡尾酒,颜色越绚烂越喜欢。哪怕口味不合心意,也愿意拿在手里把玩。

何以宁特别乖巧地点头,不乖可能就没有好看的酒喝了。

被骆应钧目光扫过的邵韩忙表态:“我们就聊聊天,不会多喝。”

他有点高兴,一个父亲放心如花似玉的女儿和他喝酒,这显然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骆应钧看邵韩确实还算顺眼,这小子虽然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但性情尚可。主要他对宁宁是仰慕,如果交往,是宁宁处于强势地位,掌控他的喜怒哀乐。

道过别,两人前往八楼的酒吧。

邵韩笑着问:“看口型,你是不是喊你爸了?”

何以宁笑眯眯点头。

“恭喜你跨过心里难关,”邵韩饶有兴致,“喊出来后,什么感觉?”

何以宁弯了弯眉眼:“就感觉跟他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她带着一点点微妙的炫耀,“我爸眼睛好像湿了,你爸当初什么反应?”

“老头子哈哈大笑,啪啪啪拍我肩膀,你别看他六十的人了,力气超大,差点没把我拍地上。”邵韩挑起半边眉,“没想到你爸那么理智的人,会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你不许说出去。”何以宁说完就有点后悔了,有损骆应钧的霸总形象,立刻要求他保守秘密。

邵韩做了个封嘴的动作:“放心,我嘴巴严得很。”

何以宁偏了偏头,朝他笑:“待会儿你多点几杯酒,封口费也是感谢费,谢谢你传授的经验,不然我没那么容易开口。”

她的开心显而易见,顾盼之间都是欢喜,邵韩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同是天涯沦落人,甭客气。”

话音落下,邵韩瞥到走廊上迎面走来的傅时遇,在何以宁看不见的角度,眉峰一剔,露出不加掩饰的锐利。

傅时遇声色不动,视若无睹一般继续走来。

邵韩磨牙,意识到他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确实,他已经能和骆应钧他们坐同一张赌桌上打牌。

可等自己到了他的年纪,未必没有这样的地位。

傅时遇停在几步外,眼里盈笑注视何以宁:“这是我赔你的手机,已经装好临时电话卡。”

望着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机盒,何以宁抿抿唇:“不用了,我已经有新手机。”

邵韩冲傅时遇挑眉:“我那备用机多得是,傅总的好意心领了。”

傅时遇侧眸看他,目光深邃幽亮,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心领,小邵总以什么身份心领?老同学还是,追求者?”

邵韩立即去看何以宁,他拿出毕生演技让自己显得热情无害,只是异国他乡遇老同学的喜相逢,只是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以便降低她的戒备心。

可姓傅的王八蛋自己不讨喜,寸步难进。居然另辟蹊径拆他台,拽着他后退。

老男人的心就是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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