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向上望去,那人稳稳坐在由两个人抬的轮椅上,东方常威看他头上盖着一块纱巾,看不清楚纱巾下的样子。可是东方常威就是感觉到那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就好像是要将自己点燃一般。东方常威就这么站在舷梯的正下方的空地上,仰视着他,他没有爬上舷梯去。他看着这个人就这么向自己而来,犹如神祇降临大地。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被弱化了存在感一般,他只看到了他。
犹如重生之前,在伊苏身边,他操纵数据流让万人成殇,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后来,归于华夏,他是骇客之王让他追逐十个年头,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说服,他是他的任务攻略对象,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一次又一次的接近,让他在现实中得以与他相见,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无话不谈,与他把酒言欢抵足而眠,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与他一同生死时速,却抱憾终结于他怀中,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重生一世,他为了舅舅在混战之中救下舅舅却意外遇到故人,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在郭老的别院中,他来开门,那时,他只看到了他。
……
是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次,只要有这个人在,东方常威就是个只看得到他的人。
看着他,终于被放在地上,东方常威立即来到他的轮椅前,立即蹲下,仍旧保持着仰视。
“这人是谁?”刚走到一半舷梯的影月看到了下头有个英俊的男人正蹲在轮椅前,于是小声地问着阿珺。他身边的离巢乌也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堵在轮椅前的人。
“爸爸。”于渊幼儿的智力,野兽的直觉,他可以感觉到舒尝微对这个原始男性似乎很依赖,所以小声呢喃了这个称呼。
“咦,你不是只对尝微叫这个称呼吗?”离巢乌惊了。
“没差,以后就这么叫啊。”阿珺小声交待说。
这话让影月和离巢乌都是一惊,影月道:“这就是主君的阳性?”
“对。”阿珺索性就坐在了梯子上——看这样子,啧啧……
“喂,你怎么挡路呀?”影月道。
“我奉劝你们,靠近要撑死的,还是等他们俩激动完了再下去。我们远远地看个影就好。”阿珺说道。
于渊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也坐了下来。这下影月和离巢乌都只好也坐在了梯子上,四个人默默看着下头发生的一切。
“少将先生,初次见面,我是舒尝微。”纱巾下传出没有情感的机械音。
“舒尝微?”东方常威把这三个字慢慢地吐出,每一个字音都像是要念个千回百转、嚼个亿次万遍,他笑了起来,“正好,我也叫常威,东方常威。”他伸手去握舒尝微的手。
舒尝微隔着纱看不明晰他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东方常威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就如重生前最后看到自己的样子就是他眼中的倒影。五年多了,这个独属于自己的特殊的镜子依旧没有变。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去,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前所未有的丑。在任务时,他可以接受自己为任务的牺牲,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却不能接受让这个人看到如此不堪的样子。他刚刚抬起的手就想放回去,然而,却被东方常威接住了。
舒尝微一怔,这个温度正是他在远方日思夜想的,他可以感觉到这个温度传来的思念、爱意与祈求,他突然不想挣扎,不想抽回,更不想让这个人失望。
东方常威觉得那纱巾很是碍眼,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大概只是因为这个人的不安。不过,对于东方常威来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盖着纱巾的样子了。东方常威想起与陈思宁结契礼时,自己去郭老那里接他最后一关解开蒙眼布时,他和房间里的其他扮演者都是头盖着纱,也是这样。就如同一件珍贵的恩赐一般,馈予最懂他的人。
许是这样的回忆激起了肌肉记忆,那日他将纱巾轻轻扬起,自己顺势也藏入巾下,与自己的良人结了个吻。
在舒尝微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东方常威已经吻上了他的唇,另一只手已经护上了他的脖颈。或者也可以说,舒尝微对这熟悉的场景也有灵魂记忆,这记忆让他根本避无可避。他条件反射般地想要避开,因为这张毁了的脸实在是不堪入目,可是,他越是想避、越是想逃,东方常威就越凶。
一开始没有躲过的人,潜意识中本就渴望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反抗得过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
真是败给你了……
舒尝微心里无奈至极,同时那些滋长出的隐秘幸福与安全感,让他心头暗喜——瞧啊,就算你顶着这样丑陋的肉-体,他也不嫌弃。
他放松了下来,认真地感受这个吻。
纱巾不知何时早已滑落。
安乐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乎可以称之为“美男与野兽”的一幕,而陆拔也没有想到这位连近身都能够激起掐喉反应的后辈竟然没有躲过袭吻。坐在梯子上的四个人也是有点惊讶——
“亲亲!”于渊立即捂住自己的眼睛,如果不看他调皮地分开的指缝的话,确实捂住了。
“咳咳,我就说吧?”阿珺无奈,把视线转向别处——有伤风化。
“天啊,这样都可以吻得下去吗?”离巢乌觉得难以置信,对着舒尝微的那张毁得让人认不出的脸,可以这样吻,这人不是审美异常,就是……
“这绝对是真爱!”影月说出了离巢乌的后半句想法。
而下面忘情的两人,还在继续这个久别重逢的爱抚。在这样亲呢的爱抚中,修复着缺失五年多的爱意、亲密、信任与安全的链接。
陆拔别过头时,看到了远处站着的郭仓浅与苏孟德,他们带着些欣慰远远地着这一对爱情鸟,很快,似乎察觉到陆拔的注视,于是,对陆拔招了招手。陆拔便走了过去,顺便还带走了已经“石化”的安乐。
“老板、郭上将。”陆拔对两人打了个招呼。
“蓎藙呀,任务结束了,感觉可还好?”郭仓浅笑了笑。
“无事一身轻,就是有点酸,看人家小年轻,再看您二位……”陆拔摇摇头,“羡慕不来。”
“你就皮吧。”苏孟德对这些年轻的手下向来比较友善,何况是一向活泼的陆拔,“等思宁的事完了,好好休养几天,下个月就让灰先生带你去十三处报到。到时候就是别人酸你了。”
“嗯。”陆拔的笑容收了半秒,又扬起。
“翔毅不错的,不管是做上司还是做伴侣,都可以,看你的意思。”苏孟德说道。
“好。”陆拔点点头。
东方常威终于放开了舒尝微,看着他的眼睛,又意犹未尽般地拉起他的手,在手腕的脉搏处烙下一吻。
喘匀了气的舒尝微因为不能喝水,本来嘴唇就干着,这一下倒是润了些。
“我们好像是初见,少将先生如此热情,真的好吗?”舒尝微的机械音说道。
东方常威闻言一笑,虽然只是没有感情模块的机械音,但是他就是听出了三分调侃,三分酸意,四分甜腻的爱意。他知道自己用这种方式修复他的安全感是成功了。
“啊,有这样一句话不知道‘初见的’舒先生是否听说过?”东方常威仍旧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蹭着。
“哦?哪一句呀?”舒尝微五年来心情第一次如此放松,如此甘甜。
“与君初相识,犹胜故人归。”东方常威将护着他颈脖的手移到他的脸上,轻蹭他的眼角眉稍。
“常威……我觉得你在出轨。虽然都是我……”舒尝微故意逗人,也是提醒他别再亲了。
“呃,你说得很对,我竟没法否认。所以除了离契,认打认罚。”东方常威配合。
“罚你等下亲手结束这具身体的生命,可以吗?”舒尝微知道回魂石试验,自己一离开这具身体,这具身体就必须在10分钟之内打入安乐死的药剂,以防止产生自主意识。
“初见即永别,你真狠。”东方常威克制住自己的心疼。
“不管我是谁,我爱你。”舒尝微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是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东方常威有些慌。
舒尝微努力把两手伸出捂住东方常威的双耳,然后合成机械的声音一下子被调到最大,以便于让在一旁看戏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好疼,药剂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东方常威恐慌地看到捂着自己耳朵的双手滑落,敲击在自己的肩膀上,而这个人的脸也肉眼可辨地苍白下去,冷汗沁出皮肤,他的身上血迹也透了出来。
这时,阿珺、影月、于渊和离巢乌,从舷梯上飞快地下来,而苏孟德、郭仓浅、陆拔三个也跑了过来,场面极度混乱。
东方常威在混乱中,听到了他在倒向自己闭上眼睛前口中溢出的小小声音,那声音呈现出缺水的干涩和沙哑——
等我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