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正在摸着自己的鼻尖,脸上露出点讶然的表情,似乎对自己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而感到惊讶。
“我饿了。”白皎摸完了鼻子后摸肚子,“哥,我们下去吃午饭吧。”
白初贺的思绪被打断,点点头,“好。”
不得不说白皎对饭点掐得实在是很准,他们下楼的时候,碰见正好准备上楼叫他们的宋姨。
宋姨似乎有些走神,听见白皎的声音后才注意到两人,笑了笑,“下来了,正好开饭了。”
白皎有点心虚,不好意思去看宋姨,但宋姨精神似乎不是很好,他发自本能地关心了一下。
宋姨脸上的表情不如平常那么稳重,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宋姨,你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嗯?”宋姨回神,“嗯,没事,昨天降温了,你们要是出门的话记得穿厚点。”
她看了眼白初贺,白初贺点点头。
饭桌上,白皎还在想着那本小人书,吃饭的时候有点走神,显得没有平常那么活泼。
正巧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在走神,因此没发现今天中午的饭桌上心不在焉的不止他一人。
白初贺的眼神从白皎身上挪开,无声地观察着其他人。
宋姨倒还好,似乎被白皎问过之后就恢复了正常,虽然有些时候看着好像也有些走神,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笑着给两个孩子夹菜。
而白远和宋琉显得要反常得多。
白远吃着饭,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但浑身上下的气场让人感觉有些凝重。
宋琉则更加明显,比起略显严肃的白远,此刻的她简直算得上心烦意乱。一顿午饭下来,白初贺就没在她脸上见到过平常那样开朗的笑容。
今天是周六,白初贺的印象里,白远和宋琉在休息日的中午很少在家吃饭,一般要到晚上才回来。偶尔留在家中,大多也是因为白皎的缘故。
白初贺猜测着是不是生意上有什么问题。
室外的光落在白远的眼睛上,镜片泛出强烈的反光,遮盖住了他时不时看向白皎的眼神。
但白初贺看见了。
用餐完毕,白皎最近比以前还要紧张学习,放下碗后就说要回去写卷子。
宋琉回过神来,“快去吧。”
白皎一溜烟就没影了。
家里的阿姨将碗筷收走,宋琉起身的时候才发觉白初贺还没有离开,“初贺,你不上去复习吗?”
白初贺跟着她起身,开门见山道:“你们怎么了?”
三位长辈对视一眼,宋琉叹了口气。
就知道瞒不过自家大儿子。
宋姨随口找了个借口,上楼去了。白初贺猜她大概是想留出能让自己和宋琉白远单独对话的空间,或许还为了注意着白皎的动向。
客厅只剩下三人,没有了其他人在,宋琉不再强撑,紧缩着眉头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今天早上家里的律师联系了我和你爸,说有件事可能需要小皎帮忙。”
“什么事?”
白远接过话头,“之前你妈妈找到弟弟的时候,海市正在对老城区那片的非法行业严查严打,当时好像有公众人物关注这方面的事,正好海市也在改革,严打的力度很大,把尾子洞那一片拐卖人口的不法分子都抓了个干净。”
“嗯。”白初贺点头,这件事他在季茹那里也听说过。
“当时这方面的法律法规还不如现在这么完善,对主犯和从犯都判了刑,我和你妈妈也有关注这方面,听到判决后总算放了心。”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白初贺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关注后续的处理。”宋琉开口,“因为有些从犯提出过上诉,所以我和你爸还有些相关的受害家庭一直有继续跟进。我们觉得......判的太轻。”
宋琉的语气几乎已经到了怨恨的地步,白远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
“前几年这方面法律做了一些增订,完善了不少,我们就在争取对主犯重新量刑,早上律师给我们打电话了,说有很大希望判决死刑。”
宋琉和白远已经说得很详细,但白初贺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他们的情绪这么低沉,这对于自己的父母来说,应该是件等待多年的好事。
“那不是很好吗?”白初贺将疑惑说出口。
“嗯,是很好,我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宋琉低声道,“但有一个问题,律师联系我们说重新量刑肯定要开庭,开庭的话就需要证人作证。之前的证人们虽然也还在,但律师说尽可能让找到一些新的受害者出席,加大死刑判决的可能性。”
她说到这里,白初贺一下子就明白了。
当年的白皎年纪尚小,不满足出庭作证的条件。更重要的是他应激后已经记不得过去的事情,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他站上法庭证人席位。
当年开庭的时候,恐怕白皎并没有出席。
宋琉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当年因为受害者众多,恶劣程度严重,影响范围也很广,直接给这个案子定了性,其实需要证人的地方并不多,我也只是接受了几次警察问询。”宋琉疲惫地看了白初贺一眼,“也不敢让弟弟接触到这些。”
凝重的情绪逐渐蔓延。
白初贺的心也沉了下来。
他已经能猜到白远和宋琉一整天心烦意乱的理由。
“能出庭作证的证人还是那些人。”白远道,“有些更早的受害者甚至已经联系不到了,家里律师的意思是,这次能不能下死刑的关键都押在弟弟身上了。”
宋琉端着马克杯,手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杯柄,看见白初贺带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习惯,揉搓着桌角。
“所以你们需要白皎出庭。”白初贺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出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嗯,这件事必须得弟弟出面。”宋琉说,“但是......”
她没有说下去。
但是白皎已经没有过去的记忆了,想要他出庭,势必要引导白皎想起过去的一切,不管过去有多令人难受痛苦。
可他们无法预料白皎回忆过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也无法接受如今开朗活泼的白皎变回从前那个不安痛苦的小月亮。
没人比宋琉更了解当初的白皎有多孱弱,那些白皎缩在床上边哭边说梦话的夜晚,她不止一次地祈祷白皎远离所有痛苦的过去。
宋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让弟弟一辈子都不用再接触这些的准备,可...”
她忍不住看向白初贺。
她知道,白初贺只会比她更加难受。
白远伸手揽住自己的妻子,一样犹豫不决。
半晌过后,白初贺终于出声。
“如果白皎不出庭的话,就没办法成功量刑吗?”
宋琉摇了摇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也不是,还是会往这方面考虑的。”
“只是很难说十拿九稳。”白远接话。
宋琉按着太阳穴的手忍不住转为揉额头的动作,“初贺,我老实跟你说,我和你爸想不好该怎么办...我不希望小皎再出现医生说的那种反应,而且失忆的人回忆过去本来就不是一个放松的过程。”
白远打起精神,乐观地安慰她,“没事,这也只是律师给的建议,并不是一定得这么做,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作为安慰的话来说,实在是太过苍白。
宋琉按着额头的手没有松开,陷入了沉默。
白初贺心乱如麻,所有的思绪搅在一起,额头的血管突突直跳。
他平生第一次像一个迷茫不安的孩童一样,朝自己的父母投入了求助般的眼神。
“我们不能让他接触这些,对吗,你们说过他会不舒服,会应激,你们说——”
“儿子,先别急。”白远开口。
白初贺止住说话声,但目光仍然游移在按着额头的宋琉身上,仿佛期待自己的母亲能够说些什么。
在沉默的时候,宋琉和白初贺显得如此相像。
她按着自己的额头,手遮住了眼睛,白初贺无法看到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眼神。
“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宋琉慢慢开口,“他们做过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他在牢里吃着公家饭,悠哉度过下半生。”
白初贺的手心按在桌角上,疼得钻心。
宋琉终于放下了手来,抬起双眼。
白初贺看到了她的双眼,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常忧虑。
宋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96章
和父母谈过之后,白初贺无声地慢慢上楼,脚下熟悉的台阶仿佛变成了通往谁都未曾踏足过的区域的长长楼梯。
漫长,永无止境,且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光景。
宋姨听见了上楼声,估计着他们谈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手里已经打理了不知几遍的花束,插进花瓶,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刚走到楼梯口,她就看见了走得极为缓慢的白初贺。
宋姨的嘴巴张了张,但没有马上出声,她不知道这个时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梦游似的白初贺,白初贺的脚步褪去了以往稳重随性的感觉,看起来飘忽不已,就像他脸上的表情一样。
宋姨终究是放不下心,轻轻喊了一声,“初贺?”
一声落下,白初贺没有听见,陷入自己浓雾一般的思绪中。
宋琉的话犹在耳边。
那时他提着心,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在被拉长至令人焦心不已的时间中,他没有太过心急,也许是害怕宋琉无法得出合适的决定。
他也说不清楚他想听到的是哪种回答,是想宋琉继续和从前一样,温柔地将白皎保护在纯白美丽的象牙塔里,还是打破那层为白皎打造的比蝉翼更加脆弱的假象。
左右为难的人,只有在听到他人的决定时才会彻底明白自己的内心倾向。
“我很想...我多想小皎能够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不用再接触沉重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