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几个不甘心的人

赵焮眉飞色舞地讲起他的英雄事迹。

“正统十四年十月,瓦剌军兵临京师城下。十三日,攻德胜门。于少保在那里埋伏有兵,其中有我们勇士营,还有神机营。也先遣兵叩门,于少保下令前军详败,瓦剌军中计,被引入埋伏圈。”

“...于少保和石总兵一声令下,各营出击。神机营火炮火铳齐发。偏偏我旁边一队神机营,队官胆怯,擅自逃走了。军士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当时兄弟只是哨官,跑了过去,把那些混账都踢了一脚...”

赵焮说得越发地手舞足蹈。

“这些混账玩意,吃了我一脚,都听了我的话。我亲自调校火炮,布置火铳,然后对着瓦剌军人马聚集处开火。”

“那些混账,见我火炮火铳操弄得不比他们差,各个都服气了,指哪打那。兄弟运气好,除了打死瓦剌骑兵五十多人,还把也先太师的猛将,平章卯那孩给打死了。”

“战后论功行赏,我指挥得当,放炮有功,当重赏。但是擅离职守,从勇士营跑到神机营,擅权越职,也是大罪。官司打到于少保那里。”

“于少保说,神机营是队官先胆怯逃跑,我是后去补缺,功厚过薄,功过相抵,赏钱三百贯,补了我一级。又干脆把我调去神机营,升了一个把总。”

傅元抚掌说道:“原来如此,上次我随家父押运南京武库神枪(火枪)、神铳(火铳)和神箭入京,匆匆见过世伯后,又南下杭州,押运一批粮草回南京。结果京师之战打完了,我们也就没有机会再去京师。”

“世兄做出的这番功绩,我也无缘听说,只是在书信里知道世兄调去了神机营,想不到还有这个缘由。”

邓梃在旁边附和道:“听到赵兄说起这段战事,真是让人热血沸腾。我等皆是武将世家,自小习武艺读兵书,熟谙骑射,通晓军事,却苦于无用武之地。”

傅元也感叹道:“唉!上次与家父奉命北上勤王,原本以为有机会奋勇杀敌,报效国家,结果来去匆匆...甚是遗憾。”

“元正,你好歹还去过京师,我更可怜,连味都闻到。”邓梃满怀愁绪地叹息道,“赵兄有所不知,两广有乱,我与元正请命,想南下军前效命,可兵部就是不批复。”

“想去两广打仗,跟我们走啊!”赵焮那双圆眼睛,更加滚圆。狠狠咬了一口肥肉,嗞吧着嘴巴说道。

傅元和邓梃对视一眼,迟疑地问道:“赵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跟我们殿下去广州,你还怕捞不到仗打?”赵焮咀嚼着嘴里的肥肉,嚼得满嘴都是油。

“镇国将军他南下广州,要轻身前往梧州干涉军务?国法不允,体制不准啊!”

“那又如何?”赵焮不在意地说道,“皇上诏书里,只是说安置广州居住,又没说编管广州。殿下想去梧州走走,地方官难道敢不准?”

“可是《皇明祖训》里有说,宗王就藩,无诏不得出藩地,不得肆意干涉地方军政...”说到一半,傅元也无语了。

镇国将军虽然是宗室皇子,可没有封藩王啊。《皇明祖训》里有关藩王条例,就管不到他。

镇国将军是宗室子孙比较低的封爵,体制条例如何,语焉不详,那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邓梃也听明白好友话里的意思,但还是担忧地说道:“宗室不得干扰地方军政,这是祖训。”

“呵呵,藩王在地方逾制不法之事,还少吗?再说了,”赵焮砸吧了一下嘴巴,用热毛巾抹了抹,继续说道。

“我们殿下才九岁,又是太上皇的长子。只要不把天捅出窟窿来,就是跑到梧州两广总督府指手画脚,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是啊。沂王殿下才九岁,就算捣鼓出再大的乱子来,顶多说一句顽劣不堪,还能把他下大狱问罪不成?

傅元森然道:“难不成镇国将军要子承父业,在广西也唱一出土木堡吗?”

雅间里骤然冷下来,谭纯死死地盯着傅元,咬紧牙根,想起身呵斥两句,却被赵焮在桌子底下按住了。

“九岁的皇子,就算跑到梧州去指手画脚,欲行土木堡之祸,总督两广军务的九皋公(王翱)会听吗?两广总兵官柳都督(柳溥)会听吗?广西按察使乔松先生(项忠)会听吗?”

赵焮森然地说道,“殿下要是这样的人,我赵天霞会甘心跟随身旁,呵呵,早跑球了!”

他抓起一块鸡肉,连肉带骨头塞进嘴里。

“土木堡,真是不愿提起的地方。当时我跟家父,我叔父和堂弟,舅舅和表哥,我们都在京营里,一起随驾去了。”赵焮一边说着,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鸡肉。

“我和家父运气好,被派去宣府押运粮食,躲过一劫,得以逃回京师。我的叔父和堂弟,舅舅和表哥,就没有那么好运,全他娘的没了。嘿嘿,嘿嘿,我叔父和舅舅,连尸体都找不到,怕是连肉带骨头,都被野狼吃到肚子里去了。”

赵焮似笑非笑地说道,嘴里把骨肉咬得嘎嘎响。

傅元紧握着双手,浑身微微颤抖着。

邓梃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转过头来说道。

“赵兄,元正的一位堂兄,自小关系亲近,也在土木堡陨了。”

赵焮抬起头,愣愣地看了傅元一眼。随即显得很烦躁,低下头,把嘴里咬得模糊的鸡骨肉吐了出来。端起一碗茶,咕咕地漱了漱口,扑地一声也吐出来。

恨恨地又说道。

“我老爹说,当兵吃饷粮的,死在沙场上,是命数,没得什么好怨恨的!只是这样死,太憋屈,不甘心啊!”

赵焮皱起嘴唇,上半身微微摇晃着,直直地盯着傅元和邓梃,“不甘心啊!你们甘心吗?”

傅元平静下来,听着赵焮的话,然后举起酒杯。邓梃几乎同时举起了酒杯。赵焮咧开嘴巴一笑,也举起酒杯,然后踢了谭纯一脚。

看呆了的谭纯慌忙举起酒杯。

四人的酒杯高高举起,赵焮朗声说道:“我们四个不甘心的人,为了这该死的命数,干一杯!”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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