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长江上的密谋

第六天,朱见深进南京六部,一一参观,重点是翻阅宝船图纸。

第七天,启程离开南京,随从多了三位,除了聘为伴讲的刘健,还有骁骑右卫总旗傅元、横海卫总旗邓梃,奉南京兵部之命,随驾听用。

官船顺江南下,先去了龙潭造船厂,参观一日,并歇在那里。

第八天,启程离开龙潭,直奔丹阳。

在顺江东下的诸多民船里,混有一船,外面与普通商船差不多,但船舱里却装潢奢华。徐延宗坐在里面,与胡宗渊隔桌对坐。

桌子上摆着酒菜。

“徐五哥,你何必轻身犯险呢?叫人去说一声不就行了吗?”胡宗渊轻声说道。

“这事叫人说一声?”徐延宗讥笑地反问一句,“胡兄,你的心可真宽啊!真当锦衣卫是死人吗?”

听到锦衣卫这个名字,胡宗渊脸色瞬间变白,仿佛才想起这个机构来,想起它在洪武永乐年间的赫赫凶名。

“五哥,我们办的这事,会不会被锦衣卫知道?”

“我的胡兄,要是他们知道了,我们还会坐在这船上,喝着美酒,吹着江风,说着话吗?”

“是的,是的!”胡宗渊这才落宽心,脸色好看许多,“这里去江阴卫,需要多久?”

“明天就能到。”

“那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从武昌跑到南京,还没歇两口气,又马不停蹄地要跑去江阴卫,必须要休息一下。”胡宗渊装模作样地伸直双臂,做出一个很疲惫的样子。

嬉皮笑脸地说道:“五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人有个坏毛病,没人伺候睡不着,你带着的姬妾水莲,温柔宛尔,让她伺候我入睡呗。”

徐延宗不在意地挥挥手,“一个女人而已,胡兄尽管借了去。”

看着胡宗渊欢天喜地地离开,徐延宗脸色阴恻,双眼冷漠,就像一条毒蛇看着远去的猎物。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人从隔壁传来。

“舅舅坐。”徐延宗只是抬了抬手。

来者正是他母亲的堂弟,薛敬,字肃慎。

薛家是常州无锡县世家。

徐延宗母亲薛氏那一房,人丁单薄,日渐没落,没少被其它房欺负。唯独薛敬这一房对其多有照拂。

徐延宗母亲薛氏被魏国公徐钦纳为妾室,飞上枝头变成了金丝雀,薛家各房开始有人巴结。等到生下徐延宗,母凭子贵,变成了孔雀,薛家各房纷纷变成了舔狗。

徐延宗母亲与薛敬一房的关系反而变得平淡疏远。

前年魏国公徐钦见识到薛敬卓越的经商才能,三顾茅庐,几经延请,终于将其招揽到魏国公府门下,成了一名颇受尊重的供奉兼一位颇有实权的外管事。

薛氏和徐延宗母子对薛敬的关系似乎又变得亲近起来。

“五爷,此事甚大,你真得下定决心了吗?”薛敬一坐下就问道。

“襄王世子想兄终弟及,坐上大宝之位。我也想兄终弟及,成为魏国公。”徐延宗端着酒杯,看着窗外滚滚的长江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薛敬扒开徐延宗推到跟前的酒杯,自顾地端起一杯茶,双袖遮脸把它喝完,然后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

“襄王世子面前有太上皇以及他的几位皇子是障碍。五爷,你前面还有三爷和四爷。”

“所以襄王世子跟我合作。”徐延宗冷然道,“徐绍宗病恹恹的,哪天死了一点都不稀奇。徐继宗,就是混账玩意,一团烂泥,谁也不会当他是回事。”

说到这里,他意气风发,仿佛胜券在握。

“只要襄王世子如愿以偿,登上大宝之位,一道诏书下来,我也能如愿以偿。”

说完,徐延宗的目光在表舅脸上转来转去。

薛敬二十多岁,比徐延宗大不了两岁,却长得更加俊美。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有一种光彩神韵流溢在五官之间。可惜那副眼镜让他的颜值降低了三分之一。

饶是如此,徐延宗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生起几分嫉妒。或许这就是他不大喜欢这位表舅的原因吧。

薛敬扶了扶鼻梁上黄铜水晶眼镜,解开挂在耳朵上的绳子,把眼镜取了下来,握在手里,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再用一块麂皮轻轻地搽拭着。

“前些日子,镇国将军在南阳湖遇到水匪湖盗,五爷知道吗?”

“听说过。”徐延宗答道。

“此事在下猜测,可能是襄王那边暗中动用了武昌水师营的人手,胡宗渊恐怕又是牵针引线的人。”薛敬说道。

“嗯,有可能。他父亲此前是湖广按察副使,整饬湖广水师兵备事。”徐延宗语气依然十分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一个在南京兵部做书办的朋友跟我说,京师兵部下了札子,严令各地清查兵马缺额,以及请假、告缺等事宜。尤其严查水师各营。”

徐延宗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手里的酒杯放回到桌面上。

“舅舅,你觉得此事风险巨大?”

“五爷,国朝可谓是历朝历代,对兵权控制得最严的。自太祖皇帝以来,兵制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很容易就查出马脚来。”

“舅舅,不怕。”徐延宗脸上闪过惊慌之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

“那边早就有了应对举措。再说了,地方官吏办事,你也是知道的,只要钱银给足,天大的纰漏也能盖得住。”

薛敬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上的镇静有点虚,就像青楼女子脸上的情深意切,生意场上竞争对手的义薄云天。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五爷,兵部行文,官场往来,是很容易打发。那是明察。锦衣卫和东厂的暗访,怕是早就布置下来了。”

徐延宗不做声了,嘴角微微地抽动着。

这番话,跟他刚才吓唬胡宗渊不同。

此前他真的只是信口胡扯,吓唬胡宗渊。但薛敬这几句话,却把锦衣卫和东厂的威胁明白无误地摆在了徐延宗面前。

“舅舅,你说怎么办?”徐延宗终于绷不住,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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