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很失落的朱祁镇

南内城,崇质殿,朱祁镇脸色大变,几乎在怒吼咆哮。

“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彬和哈铭,怎么会被无缘无故地赶出京师,还一个去了甘肃西宁卫,清点军卫人数。一个去了贵州,查验贵阳武库军械数目。天南地北的,这是在发配!”

蒋安低着头,恭敬地答道:“皇爷,小的打听过,这是有御史上疏,弹劾两位大人,说他们在京师无所事事,还招惹是非,于是内阁就行文给兵部,叫好生申饬一番。于少保就大笔一挥,把两位大人派了出去。”

他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在来回暴走的朱祁镇,又说道。

“陛下,袁大人和哈大人被赶出京师后,我们在外面耳目不灵,各方的消息,骤然少了一半。这可如何是好?”

朱祁镇一听,更加暴怒:“混账!混账内阁!混账兵部!还有那个混账的于谦!”

蒋安嘴角浮起几丝阴笑,头更低了。

“陛下,千万不要动气!”钱氏款款走了进来,和气柔声道,“蒋安,出了什么事?让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蒋安一脸诚惶诚恐地说道:“娘娘,袁彬袁大人、哈铭哈大人,无缘无故地被赶出了京师。”

钱氏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朱祁镇跟前。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钱氏一进来,朱祁镇就停住了脚步,这时他抬头附和道:“没错,皇后说得没错。是老二要斩断朕在外面的耳目,让朕变成瞎子聋子。他这是在报复,报复朕...”

朱祁镇收住了嘴,看了蒋安一眼,挥挥手,“你下去吧。”

等到蒋安离开,钱氏扶着朱祁镇坐下,轻声道:“刚才听到陛下在骂内阁,骂于少保,何必呢?这段时间,内官监和东厂换了南内城里不少人。多少耳朵,多少眼睛,听着看着陛下的一言一行。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快。”

朱祁镇往椅背上一靠,望着殿顶,有些愤然难消。

“内阁那些人,都是风吹两边倒的货色。于谦此人...让朕又爱又恨。要不是他挺身而出,保卫京师,朕恐怕死了也难以面见列祖列宗。”

“只是他操练京师十二团营,兵权尽握其手,以文驭武,有违太祖定下的文武分执的祖训,万一心有不轨,曹魏司马氏的前辙,恐怕要在大明重蹈。朕复位后,首先就要夺走他手里的兵权。”

钱氏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出声,但心里却在叹息。

我的陛下,要不是你在土木堡大败,勋贵武将死伤殆尽。然后爆发的京师保卫战,又战死了一批名将,五军都督府名存实亡,兵部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接管兵权。

现在陛下如此一番说辞,只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他恨于谦都来不及,怎么会爱呢?只是顾忌人家在军民中的威望,才会有如此之说。

但这话她无法说出口,只能委婉地继续劝道。

“陛下,太后曾经再三嘱咐,陛下在南内城里卧薪尝胆,蛰伏不鸣,等待天时。太后的话,陛下一定要放在心上。”

朱祁镇猛地意识到什么,“你是说袁彬哈铭两人是太后...”

钱氏吓了一跳,“陛下怎么会这么想呢?太后是陛下的亲母,当然是全心全意为陛下好。”

朱祁镇坐在座椅上,望着殿门,目光凝聚,似乎想从殿门的花格里看出花来。

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地叹道:“自从深儿南下后,母后来看朕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

朱见深一行人站在酒楼窗户边上,看到一群差役走到郦园门口,带队的班头在门口好声好气地向守在那里的管事说话。

说了几句,管事进去了,请来了一位年轻人。一身水蓝色的湖绸襕衫,头戴生员巾,昂首挺胸,走起路双袖甩开,呼呼带风,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看样子应该是主事的苏州五骏之一。

走到门口,班头连忙作揖,都要把腰弯到地上去了,满脸的巴结,说话十分恭敬和小心。

年轻男子听了班头的话,挥挥手,叫管事过来,附耳说了几句,管事又匆匆地进园。

过了一会,跟着管事后面出来一位年轻男子,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穿着一身暗色直缀,头戴网巾。

出来后径直向班头拱手,交谈了起来。

班头对他没有那么恭敬。叉着腰,手指头都要戳到人家脸上,完全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样子。

说了几句,直缀男子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向五骏之一拱手作揖,跟着班头离去。

五骏之一只是客气地拱拱手,随即转身回园,又投入到歌舞升平之中。

咦,就这!怎么没打起来!朱见深十分地失望,其余的人也是砸吧着嘴巴,同样觉得很失望。

过了一会,伙计送新泡的茶水上来,朱见深叫住他。

“刚才郦园出什么事?哪里来的差役?”

“那是长洲县县衙的差役,来找沈先生?”伙计答道。

“沈先生?是哪位?什么来历?”

“就是沈启南沈先生(沈周),人称石田先生,擅长丹青,在我们苏州小有名气。他出自书香绘画世家,他伯父南斋先生(沈贞),是名动三吴,享誉江东的丹青名士。”

“哦,那差役来找他干什么?”

“我打听过,听说是知县老爷传他去,问去年赋粮催收一事。”

“赋粮催收?为何要传石田先生去?”

“因为他是粮长啊?他们沈家世代粮长,石田先生祖父是粮长,父亲是粮长,现在传到他了。”

朱见深与刘健等人对视一眼。

前两日才谈到里甲粮长制,现在碰到一例活生生的传唤粮长催收案例,必须去看看。

朱见深叫方义去结账,自己继续问伙计。

“你说沈家世代担任粮长一职?”

“也不是世代。我听坊间乡亲们说,正统六年,石田先生代父亲解运赋粮去南京,在交接入库时遇到南京户部主事崔大人(崔恭)。崔大人见他气度不凡,是个读书人,便有意考究了一番。石田先生当即作了一首百韵诗。”

“崔大人大为惊叹,又叫石田先生做一首《凤凰台歌》。先生是挥毫就成。崔大人大为赞赏,于是便准了石田先生所请,行文苏州和长洲,免了其父的粮长之职。”

“沈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前年苏州知府汪大人举荐石田先生为贤良方正,并作书信敦促其出仕,被先生拒绝了。结果去年,长洲知县就把粮长一职派到先生头上了。唉,祸从天降,这以后的麻烦更多!”

李东阳在一旁有些不解地问道:“石田先生是苏州五骏请来的贵宾,刚才班头带人前来索人,气势汹汹,为何五骏不为其转圜一二,以全文友之情?”

朱见深冷笑一声,“谁叫石田先生只是略有名气的画家,又不屑走科甲仕途。五骏只是借其名,心里其实并不重视他。”

李东阳恍然大悟,“五骏请石田先生来,只是锦上添花。人家更看重的是科甲正途的同仁,所以绝不会把人情花在无用之人的身上。这些举人,真是势利!”

朱见深指着他,不客气地说道:“刻薄了啊,神童,你说话太刻薄了!这里还有位举人,不要指着和尚骂秃子!”

刘健一脸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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