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端起茶杯,咕隆喝了一口茶水,咕噜咕噜几声,再吐在旁边的铜盘里。
漱了漱嘴巴,觉得舒服多了,又可以继续以理服人了。
“现在大明的赋税制度,就是一辆破车,装的东西,还没有漏的多。必须要建立一个崭新的财税体系。”
“财税体系,这是什么?”刘健和李东阳不约而同地问道。
这次,两人都在猜测着这个新名词,没有意识到对方又跟自己同步了。
“哈哈,这玩意我也没完全想明白,以后我们细细讨论。”
正说着,突然听到郦园传来一阵喧闹声。
哦,下面出事了?
朱见深身子一弹,几个健步就冲到窗户旁边,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向下面的郦园。
他身边很快就聚集了刘健、李东阳、傅元等人,各个热情高涨,就像瓜田里的猹,站立起来,伸长脖子,寻找着最可口的瓜。
...
紫禁城,乾清宫东偏殿里,朱祁钰看着手里的上疏,连连点头,十分欣喜。
“藩王、勋贵、吏治,要想理顺朝政,这三大问题是绕不开的,想不到深儿还提出一个赋税徭役不全的说法来,看来他确实是耗费了一番心血。”
“还有他说的那个...嗯,经济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初听不知所云,可是搞明白经济是什么意思,再细细一想,越觉得回味无穷。”
王勤在一旁,小心地说道:“还是皇爷聪慧,一下子就搞明白了镇国将军捣鼓出来的这些东西。小的左思右想,还是不懂。”
朱祁钰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笑容,“你这狗才,又在变着法奉承朕。”
他放下疏本,站起身来,在殿内缓缓地走动着。
“深儿推演出幕后黑手是朱祁镛的手段,既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又让人觉得妙不可言。”朱祁钰的脚步轻飘飘的,显得有气无力。
王勤弯着腰低着头,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准备随时伸手出去扶住朱祁钰。
“经济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深儿就是秉着这一道理,挖出幕后黑手是朱祁镛。没钱,谁肯卖命。话虽粗俗,却是真知灼见。
“是啊,小的看完后,只觉得眼花缭乱,神鬼难测,真想不出镇国将军是怎么想出来的。”
“神鬼难测?”朱祁钰看了王勤一眼,莫测的眼神看得他后背发凉。
幸好朱祁钰很快转过头,喃喃地说道:“看不懂的的东西,确实让人敬畏。”
王勤低着头,后背都是冷汗。心里暗暗痛骂自己,差点又犯忌讳。
他连忙出声转移话题。
“皇爷,这幕后黑手查出来了,襄王和襄王世子,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朱祁钰站在殿门口,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他脸上的神情,跟天色一样阴沉。王勤跟在身后,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宣德十年,父皇病重不能视朝。那一天,他派金英和兴安,把朕和母亲一起叫到了乾清宫。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进紫禁城,第一次见到太皇太后,第一次见到父皇,第一次见到皇兄。”
“父皇躺在病榻上,指着朕和母亲,语气微弱地对太皇太后说,‘这是朕的亲骨肉,请母后善待’。然后又把我叫到跟前,拉住我的手,放到皇兄的手里。那是我第一次被父皇的手握住,那么暖和...”
“父皇对皇兄说,你是兄长,他是你的亲弟弟,你以后要多照拂他。皇兄流着眼泪答应了。父皇还说,‘你们只有兄弟两人,朕去了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好自为之,不要让朕失望。’我和皇兄都流着泪答应了。”
“父皇龙驭宾天,紫禁城内外一片雪白。我最熟悉的母亲不见了,到处都是陌生人。我惶然不知所措,皇兄拉着我的手,从茫然一片白色,从皇亲勋贵,从文武大臣中间走过。后来朕成了郕王,被留在京师。”
朱祁钰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苍天,语气索然。
“要是我就藩之国,没有居守京师,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事。或许济儿,也不会死。烦恼啊!诸烦恼是道场,知如实故;众生是道场,知无我故。”
王勤静静地听着,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后来朕长大了,听人说,父皇驾崩后,宫内外有流言,太皇太后要立襄王为帝。太皇太后当即召集宗室勋贵、文武大臣,在乾清殿指着皇兄说,这是新皇帝,你们进拜。于是皇兄继位。”
“谎言重复了几次,有些人就信以为真。襄王年纪大了,轮到他的世子来赶场了。只不过很多人都忘记了,朕与皇兄虽然不睦,但总归都是父皇之子,都是宣庙一脉。”
说到这里,朱祁钰转头盯着王勤。
“皇爷,小的马上加派人手,多埋暗桩在襄王府。”王勤一个激灵,马上答道。
“郑伯克段于鄢。仁庙先帝驾崩,父皇从南京归京师,途中还要经过山东。汉王朱高炽半路伏击,凶险万分。父皇即位后,反而厚待汉王,待其造反,才行诛杀。”
朱祁钰的话让王勤即惶然又激动。这么紧要的话,大概只说给了他一人听到。
信任、试探,还是无心之语...
“陛下!小的有事禀告。”王诚站在大殿台阶下,恭声道。
“进来吧。”朱祁钰挥挥手,示意王诚上来。然后转身往殿里走。
王诚几个健步,沿着台阶窜了上来,然后跟在朱祁钰身后,与王勤并行。
“皇爷,西苑传过来话,等着皇爷过去用膳。清爽阁,天香阁都准备好了,唐妃和李妃两位娘娘都翘首期盼。皇爷去哪里?”
王诚一边禀告着,一边从后面观察着朱祁钰的神情。
朱祁钰站在那里想了想,“午膳在清爽阁用,晚膳在天香阁。嗯,就这么定了。”
“遵旨!”
朱祁钰继续走了几步,看着案桌上满满的疏本奏章,默然了一会,转身离去。
“王诚,我们现在就去清爽阁。”
“遵旨!”
朱祁钰向殿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指着案桌对王勤说道:“你把那些都整理好。”
说罢,继续向外走去。
王诚紧跟其后,还不忘向停下来的王勤眨眨眼睛,得意的小眼神差点晃瞎了王勤的眼睛。。
王勤不慌不忙地整理着疏本和奏章,看到那几本东厂从南边密报的奏章,轻手抚摸着封面,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