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走进左阁里,看到朱见深坐在座椅上,以头触桌,碰得砰砰响,李芳和袁忠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深儿,出什么事了?”孙太后问道
“皇祖母,我真得带不动这位,太不让人省心,简直就是...”朱见深最后还是忍住,出声抱怨道。
“哪一位?”
听到祖母询问,朱见深没有出声,只是把一份情报递了过去。
孙太后接过后,扫了一眼,眉头一皱,缓缓地说道:“袁彬和哈铭私下面见一位疑似女真男子。其中或许有蹊跷,也或许是要采办貂绒、人参及雪蛤等物。”
不信?好,我把证据找出来。
朱见深从一堆文卷中又找出一份,递给孙太后。
孙太后看了一眼,脸色一变,“此人疑似女真萨满?”
朱见深往后一靠,头仰着看着阁顶,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么坑的亲爹,我怎么带得动?
不过他的左手还是指了指李芳。
李芳向前走了一步,向孙太后作一揖,轻声背道:“此人汉名古大力,原名骨骨措,十四日前自广渠门入京师,手持永平府滦州县衙户房开具的路引和照身。随身行礼有牛头骨、骨符、皮鼓等...有一回吃饭期间,随口说他是在海西女真做萨满...”
“皇祖母,此人是海西女真做萨满的,还曾得意地自称替滦州县城李老爷解决过烦心事。什么烦心事需要萨满去解决?”
朱见深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行巫蛊厌胜之术!”孙太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朱见深抱着头,苦恼地说道。
“皇祖母,锦衣卫无孔不入,而众人皆知钱彬和哈铭是父皇的心腹赤臣。锦衣卫不可能不监视两人。这两个棒槌,还以为安排地十分隐秘,却不知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皇祖母,这件事要是被锦衣卫探知,足以酿成一场惊天大案,血流成河,心向父皇的人,恐怕会被借此清洗一空。甚至还能...”
万万没有想到,政治斗争这么多招数,自己老爹偏偏用上了风险最高,又最没有效果的一招。
此事要是被爆出来,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就连皇祖母都会受牵连!到时候她这颗参天大树倒了,谁给自己,还有你,坑货老爹!
谁给我们遮风挡雨?
真是幽居南内三年,依然不改坑货本色啊!
唉,我累了,还是毁灭吧。
“暂时还无虞,锦衣卫和东厂没有殿下这般手段。”跟着走进来的酆化雨说道。
朱见深一抬头,看到他双手依然笼袖子里,步伐不紧不慢,像是一只仙鹤悠闲地踱过来。
“不过月余,殿下就让孙岳、钱安照瓢画葫芦,训练出一批心腹可用之人,然后暗中收买酒楼、旅馆、大车店伙计、水旱码头脚夫和乞丐,以及僧尼、道玄、医媒等人,在京师城里布下一张看不见的网。”
“前些人,遍布民间街巷,往来商旅,尽在耳目中。后面那些人,能结交高门大户,闻知祖宗子孙、家族世事;或出入深庭内院,从内眷口里探知隐私机密...妙啊!”
听到师傅的夸奖,朱见深只能谦虚地笑了笑。
酆化雨继续说道。
“在诸多繁杂琐碎小事里收集各种的信息,然后交叉对比,关联分析,找出蛛丝马迹来。比如这事,谁能把醉月楼伙计收集的信息,与东宁旅馆的一位辽东住客信息,联系在一起。”
“锦衣卫和东厂暂时还没这本事,他们就算察觉到袁、哈两人有异,要想探知得水落石出,还需要些日子。我们还来得及补救。”
“明天李东阳来讲书听课,我要让他好好地明白,什么叫意外!”朱见深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道:“我一定要让他明白,什么叫他码的意外!”
孙太后与酆化雨对视一眼,想了想说道:“深儿不用担心,我再给两个人于你,让他们尽力帮你。”
“谢谢皇祖母!”
朱见深先谢了一声,然后无可奈何地说道:“皇祖母,你劝劝父皇吧,不要再折腾了。卢忠出首的金刀案,父皇干嘛非要赏赐阮浪和王瑶金刀和锦绣袋?直接赏银子不香吗?肯定是心里存了笼络人心的念头,玩推惠施恩的小伎俩呗!”
“王文一案,他想用苦肉计博取同情,自己上啊,给胳膊上拉两刀,声称是有凶徒潜入南内,意图谋杀他。消息一传出,皇叔肯定会坐蜡。非要在倾向他的大臣身上用苦肉计,结果外包出去,一转二转三四五六转,转包到最后,雇佣的打手居然打错了人了。”
真是越说越气!
我才七岁,就得替亲爹擦屁股,我容易吗我?!
“执行能力怎么这么差啊!难怪...唉,色厉胆薄,干大事而惜身。事没干成半件,却一裤裆的屎啊!这次的巫蛊厌胜之事,运气好,被我们先撞到了。这要是事发了,皇祖母,我们就是三头六臂,也擦不干净了。”
孙太后萎靡地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深儿,你父皇心不甘啊!”
“不甘?再不甘也得憋在心里。土木堡一役,死难了多少勋贵将士和大臣们,他们亲属心里没有怨恨吗?真把皇叔逼急了,放开南内警戒,任父皇自由出入。”
朱见深气恼地说道。
要不你真是我亲爹,水陆道场都帮你做三回了!
“父皇那个性子,如何按捺得住,肯定浪得飞起。到时候锦衣卫和东厂暗中配合,某位孝子烈女路上行凶,杀父皇于街上,再撒几十份揭帖,说是为死难于土木堡的父兄报仇,与昏君同归于尽。皇祖母,那时候我们可真就全完了。”
孙太后听得毛骨悚然,直勾勾地盯着朱见深,恨不得把他头颅里的脑子,胸膛里的心,一一都看透。
她不敢置信,自己七岁的孙儿,能想出如此歹毒狠辣却又天衣无缝的计谋来?真要是那样,天下人只会叹息一声,朱祁镇咎由自取,而她和一干人等的心血就全都要付之东流。
孙太后看向酆化雨,询问的目光盯着他。
酆化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清白,还露出很震惊的样子——我师傅道衍和尚都没他这么腹黑。
左阁里静寂了一会,酆化雨突然开口说道:“李芳,袁忠,出去守着。”
孙太后目光一凛,补充了一句:“外面看着,谁要是敢偷听,立即打死。”
李芳和袁忠哆嗦地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离去。
酆化雨看着朱见深,缓缓地问道:“殿下,如果是你,当用何手段?”
孙太后紧张地看着朱见深,满脸期盼地等待他的答复。
朱见深默然了一会,摇头答道:“皇叔纯善,我不忍心下手。”
孙太后有往后一靠,非常失落。
“如果是其他人,非你皇叔,只是情况跟你父皇、皇叔差不多。你身处你父皇同样的处境,当用何手段?”酆化雨又问道。
“不是我皇叔啊,那就好办,直接用美人计。”这回朱见深答得特别爽快。
“美人计?”孙太后和酆化雨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皇叔,嗯,如皇叔这样的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好色。不过男人都这样,非常专一,不管何时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而且他还有一个极大的隐患,只有一子。所以多生子嗣,才能让移到他这一支的皇统永固。”
孙太后声音微微颤抖,急切地问道:“那当如何做?”
“收买他的亲近内侍,为他挑选各地美女以充实后宫。想必那些太监也非常愿意以此讨好君上。越妖艳魅惑的越能得君上的欢心,赶紧选上,越多越好。”
“孙儿在书里看到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旦旦而伐,却伐而无功。这时,该举荐一些仙道羽士,进献一些仙丹妙药...”
孙太后挥了挥手,喝声道:“好了,深儿,不用说了。”
朱见深也有些苦恼地说道:“要是别人,我早就这么做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叔对我好,真下不去手。”
“深儿,你还是想想,如何帮你亲爹老子把屁股擦干净。把女真萨满骨骨措这桩事,了结了吧。”
朱见深的脸色一下子垮了,只能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