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京营的兵?”朱祁镇嗖地站起来,盯着蒋安问道。
“是的陛下,有京营的兵,还有顺天府的快手。”蒋安低着头小心地答道。
“他们想干什么?”朱祁镇声音嘶哑地问道,扶着座椅扶把的手青筋毕露,不停地颤抖。
“回陛下的话,小的不知道。只见他们围了南内,然后不见其它的举措。”
“就这么围着,没冲进来?”
“没有,就这么围着,没有冲进来。”
朱祁镇双脚不再发软,终于能够站稳。
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最后一步腿突然一软,直往地上扑去,被眼疾手快的蒋安一把扶住。
“去,走去看看。”朱祁镇在蒋安的搀扶下,挣扎着向前走。
朱祁镇很快就来到了南宫城南门的城楼上,这里虽然不高也不大,但是站十几个人没有问题,往下也能看去很远。
只见南门外空地上整整齐齐地站着一队队的军士,身穿朱红色的鸳鸯战袄,头戴铁盔,手持刀枪,威风凛凛!
果真是京营的兵,他们来干什么?老二他终于要对自己下毒手了?这些兵,是要押解自己去刑场的吗?
朱祁镇正惶然无措时,眼睛变得特别敏锐,一眼看到在层层军士后面,身穿铠甲骑着马的一员将军,正是他认识的石亨。
此人军卫世家出身,骁勇善战,久镇大同,屡立军功。土木堡之役他逃回京师,受于谦举荐,统领京师十二团营,成了老二的股肱之臣,听说还因功封武清侯。
肯定是有大事,否则的话怎么会让他亲自领兵前来!
朱祁镇更加惶然不安。
城外军士暂时不动,是在等待老二的圣旨吧。迟迟未下,肯定是还有忠义之士在苦苦阻拦。
只是大势已去,怎么挡得住?
朕今日要亡于何地?
不,不,朕要问个清楚,是不是老二下诏要取朕的性命?
“石亨,石亨,快过来见朕!”朱祁镇竭尽全力地嘶吼着,都喊破声音了。
远处的石亨似乎没有听到,不仅转过头去,还有意无意地策动坐骑,走了几步,躲到一面大旗后面去了。
“石亨,石亨,你这狗才,快过来见朕!”朱祁镇不管不顾,趴在女墙上,疯狂地嘶吼着。
蒋安机灵,连忙叫几位黄门一起大吼:“石亨将军,太上皇叫你来见驾!”
接连喊了十几声,喊得附近的百姓围过来一大群人,石亨终于慢慢地策马踱了过来。走到十几丈远的地方,在亲兵的搀扶帮助下,缓缓地下了马。
他脚步稳健,身上的甲叶声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走到南门底下,弯腰拱手行礼:“末将石亨,拜见太上皇。甲胄在身,请恕不能全礼!”
“石亨——!”朱祁镇喊道,却发现自己嘴巴张开,嗓子却像是被撕破了的皮鼓,只有呼呼地出风声,居然听不到半个字。
他嘶吼得太厉害,把嗓子都喊哑了。
朱祁镇狠狠地连吞了几口口水,湿润了喉咙,终于能像发出鸭子一般的声音来。
“石亨,你来杀朕的吗?”
“太上皇何出此言!让臣诚惶诚恐!”石亨不顾身上的铠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那你来做什么?”
“都察院王总宪,说皇上有旨,要伐砍和拆除南宫城外,周围三里所有的杂树草丛和棚屋,然后硬逼着末将亲自来督阵。”
“砍伐杂树,拆除棚屋?”朱祁镇觉得这句话仿佛天籁之音,佛祖的慈悲雷音。
他腿不再软了,身子也不再抖了,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如此杂事,怎么调动京营大兵?”
“回上皇的话,也还是王总宪所逼。他手里有圣旨,又有兵部的兵符,末将不得不从。”
石亨很委屈地说道。
这时,数百上千的民夫工匠,在顺天府快手的吆喝驱使下,携带着工具,三三两两地走近南宫城附近,砍杂树的砍杂树,除草丛的除草丛,拆棚屋的拆棚屋。
原来真是砍树拆棚,不是来诛杀朕的。
朱祁镇觉得又活过来了,他双手撑着女墙,尽量伸出头去,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神情,嘶哑着声音说道:“那好,那好,石将军公务在身,先且去忙吧。”
石亨也巴不得离开这让人不自在的地方,拱手道:“末将告辞,上皇务必保证身体。”
说完,他给左右使个眼色,亲兵们连忙上前,扶起铠甲在身,行动不便的石亨。
看着石亨弯着腰,后退着离开自己的视线,朱祁镇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转头对蒋安说道:“这个石亨,还有几分赤忠之心。”
他也想离去,一转身,却发现全身的力气瞬间流失,双腿一软,身子靠着女墙倒坐在了地上。
“陛下,你怎么了?”蒋安惊慌失措地问道。
“腿软,站不住,快抬朕回去。”
“是。”蒋安和七八位小黄门,把朱祁镇架下了城楼,上了步辇,然后一溜烟地回了洪庆宫。
仁寿宫东偏殿左阁里,酆化雨坐在角落,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窗外是后院空地,方义和乐礼还在那里练习器械。
朱见深坐在上首的座位上,看着手里的册子。
旁边坐着李芳,正在整理着一本本的册子,记录着朱见深在册子上的圈点批注。
袁忠在不远处倒水泡茶,然后轻手轻脚地把茶杯放到朱见深、酆化雨和李芳跟前。
“殿下,这是戊字房紧急传来的情报。”李芳轻声说道。
“戊字房?什么戊字房?”孙太后站在阁门问道。
大家连忙起身行礼:“孙儿\/老夫\/小的见过皇祖母\/太后。”
“都坐吧。”孙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免礼,径直走到朱见深跟前。
跟在身后的万贞儿连忙搬来一张椅子,放在靠上首的位置,垫好锦缎方枕,再扶着孙太后坐下。
朱见深走到孙太后跟前,笑着答道:“孙儿把孙岳、钱安奉皇祖母之命,组建的情报机构,叫做戊字房。他们找的办公地,在甲三胡同戊三号院。所以孙儿以戊字房做代称。”
“呵呵,奉老身之命组建,万万不敢当。他们一切举措,都是遵照你那本细则来做的。你训练了李东阳、李芳这两个过目不忘的人,再叫他们去监督,差一丝一毫都不行,比照猫画虎还要厉害啊。”
孙太后不客气地答道。
“都是皇祖母疼爱孙儿。”朱见深嘻笑地说道。
“不打扰你了,老身此来是找酆老夫子去下棋的。走吧,酆老头,还要老身几请啊?”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太后请。”
两人转去隔壁的右阁,万贞儿把棋盘摆好,茗茶泡好,轻手轻脚地离开。
“太后,你就这么放手让殿下去胡闹?”酆化雨双手笼在袖子里,等着孙太后落子。
“酆老头,你觉得深儿在胡闹吗?”
“凶狠周全不及锦衣卫和东厂,但是缜密和见效,却是这两处望尘莫及。要不是人手有限,怕是京师内外,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殿下的注视之下。”
“太祖和太宗皇帝,建锦衣卫和东厂真正的用意,仁宗、宣宗和镇儿都理解错了,都把它们当成了刀,结果变成了吓人的鬼。唯独深儿,理解了祖宗的真正用意。”
酆化雨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手,落下一子,又飞快地笼回袖子里去。
“不知皇后说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你啊,装模作样几十年,自己都不知道装成习惯了。真正用意是当这两处是镜子,能照出一切妖魔鬼怪的照妖镜。”
酆化雨抬头看了一眼孙太后,敬佩道:“皇后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这时,隔壁的朱见深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孙太后和酆化雨不由一愣,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