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有何事要奏?”
“陛下,南宫城外杂树成林,容易藏匿贼人,不仅祸及街市,更可能有奸人以此掩护,潜入南内,意图不轨。臣请下诏,责令顺天府,立即将南宫城外清理一空,所有杂树、乱草、棚屋一律伐空拆除。”
王文直着脖子,朗声说道。
声音洪亮,在文渊阁里回响着。诸位阁老、尚书和左右都宪,神情凝重。
这个王简斋,这是图穷匕见吗?非要在南宫城上攀扯出事端来?
“臣接到属下巡城御史上禀,他们在前门、灯市口等处,查获到许多宫廷用物,据悉是从南内流出。前些日子,陛下严惩了克扣贪墨的大奸张永等人,只是南内私下偷卖之风,依然猖獗!”
王文上前一步,正气凛然地说道:“臣请陛下下诏,责令锦衣卫、东厂立即对南内护卫和内侍人员一一清查,找出那些内外勾结、偷运私卖之徒。”
“此外,有御史查到,南内诸亲眷探访时,随从人员有私通偷盗嫌疑。因此,臣请严肃南内关防,探访人员一一登记造册,无关人等严禁入内,以防惊扰到上皇。”
好家伙,这是要把南内变成一座真正的樊笼,禁绝太上皇与外界的联系啊。
朗声说完,王文站在那里,像一棵青松,傲然地看着朱祁钰,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朱祁钰默然了一会,最后做出了决定,“王卿一心为公,所请皆准奏!顺天府、锦衣卫、东厂照行无误。王卿,朕请你监督。”
“臣遵旨!”王文立即大声应道,完了后转身冷然地看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众臣从文渊阁走出来,神情各异。
江渊、杨善、王翱走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看看王简斋的眼神,仿佛文渊阁里全是奸臣,唯独他是忠臣。真是可恼啊!”江渊气愤地说道。
“心腹股肱之臣,自然可以傲视群臣。”杨善不动声色地说道。
“思敬先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江渊恼火道。
“志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比比皆是。”杨善不善地说道。
江渊体会到他心中的怨恨,心里舒服了一些,转向王翱说道:“九皋公,你幸免一劫,那厮却觉得你是同党,岂能忍?”
王翱不以为然:“他不服,可以找人泼我一盆水,或使人打我一顿就是。”
江渊正要反驳几句,于谦追了上来,对王翱说道。
“九皋公,兵部接到急报,浔州、梧州瑶人又生事作乱,总兵董兴、武毅互相推诿,坐视不理。项荩臣在肇庆是独木难支。”
“我与陈阁老、王公(王直)商议过,准备让翁信、陈旺接替董、武二人,再特派一名大臣总督两广军务。此重任,非九皋公莫属。”
王翱淡然道:“即如此,老夫接下了。”
“好,兵部即刻上疏,陈阁老自会票拟。”于谦欣然道,“只是辛苦九皋公了,刚巡视辽东回来没多久,又要你南下治事。”
“这是我等为臣的本分。”王翱不以为然。
“于少保,都什么时候了?人家都把口水吐在你脸上了,怎么还不好好想想如何反击?真是替你们着急!”汪渊跺脚说道。
“江阁老,于某在为大明江山和百姓着急。”
江渊看着于谦,最后叹气道:“于节庵啊于节庵,你还是这个脾气啊!”
王翱、杨善也看了于谦一眼,满脸敬佩道:“不如此,也就不是于少保了。”
朱祁钰回到紫禁城,先去了坤宁宫。
“皇后呢?”
“回陛下的话,皇后在西苑宴请诸位命妇,唐妃娘娘和李妃娘娘去作陪了。”乾宁宫尚宫禀告道。
“太子呢?”
“太子殿下刚从东阁散学回来。”
“没跑出去玩耍?”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仁寿宫那边刚来了个小黄门,悄悄呈上件玩意。太子拿到后欣喜不已,躲在配阁里一直没有出来。”
“带朕去看看。”
离着配阁还隔着些距离,朱祁钰听到清脆的虫叫声从那里传来,一时愣住了。
跟在身后的王诚脸色大变,“哪里来的虫子?小的这就去叫人清理。”
“不,”朱祁钰挥了挥手,“是蝈蝈叫。应该是燕蝈蝈,只有它才叫得出这么嘹亮的声音。”
“蝈蝈?皇爷,应该是外面的人递进来,呈给太子殿下的。”
“是深儿。满紫禁城只有他这个小霸王才干得出这事来。”朱祁钰站在那里不动,侧耳倾听着。
“这声音真清脆,真好听。十几年前,皇兄叫人弄来了几只蝈蝈,分给我两只。也是上好的燕蝈蝈,也是叫得如此嘹亮。”
朱祁钰径直进了配阁,王诚知趣地站在门口,没有跟着进去。
“父...父...父皇!”听到太子惊慌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蝈蝈好玩吗?”
“可好玩了!父皇,是儿臣想要玩,缠着大兄要他送过来两只。你千万不要责罚他。”
“他又没把紫禁城翻过来,朕怎么好责罚他?拿给朕看看。嗯,不错,这蝈蝈是上品,还有这蝈蝈罐,都是精心选过的。嗯,你这样喂是不对的。”
“父皇也懂玩蝈蝈?”太子惊喜地问道。
“当初你皇爷爷喜好促织,引起朝野非议。他龙驭宾天后,太皇太后,也就是朕的祖母,下诏紫禁城不得有一只蟋蟀。不能有蟋蟀,皇兄就叫人搞来了蝈蝈...”
王诚在门外静静地等着。有内侍宫女要端茶水点心进去,被他给无声地拦下。
铛铛—铛,王诚抬起头,原来是屋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动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一转头,看到日头挂在紫禁城西边,晚霞漫天,仿佛一件新织的大红霞帔,刺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此时,暮鼓声咄咄响起,从远处悠悠传来,仿佛极高处的鸿雁,从紫禁城上空翩翩飞来。
王诚一时不由地听痴了。
醉月楼,一身宝蓝色绸布直缀的于谦,一路上与相识和不相识的人拱手打招呼。一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伙计满脸是笑地说道:“于少保,是这里。”
“辛苦了!”
“于少保这话说得,就是引个路而已。要是于少保让俺给府上跑个腿,帮几天佣,那才是好。”
“不必了,我府上用不着那么些人。”于少保笑着答道。
“于少保真是太清廉了,要是其他大官,奴仆都排到巷子口了。”伙计一边嘟囔着,一边知趣地躬身离开。
“咚咚”于谦敲响了门。
“请进来!”
于谦一边推开,一边叮嘱于七:“好生看着,小心些。”
“老爷放心,小的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
于谦点点头,迈步进去。里面坐着的人说道:“于少保,你可算是来了。”
“简斋兄,让你久等了。”于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