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好大的浪啊!

周氏脸色一变,好像突然想起这一茬事,担忧地说道:“深儿不会是...被吓住了吧。”

孙太后看了一眼朱祁镇,淡淡地说道:“没事,深儿经过那一劫,长大懂事了。当初我也问他,怎么变得沉默寡言了。他答道,千言万语,不如一践。”

“真的啊!那是真懂事了。”周氏双掌合十,欣喜地说道。

在她看来,什么千言万语不如一践,都抵不过儿子平安无事。

钱皇后看着一脸平和澹然的朱见深,目光又扫过坐在不远处的酆化雨,若有所思。

朱祁镇不以为然地说道:“深儿才七岁,能知道些什么?我看啊,多亏母后耳提面命,敦敦教诲,才让他脱胎换骨,嗯,确实如此,今日一见,是觉得深儿有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感觉。”

说到这里,他起身对酆化雨拱手道:“这其中必有老神仙的教化,朕谢过老神仙。”

酆化雨起身回礼:“陛下客气了。老夫深受天家三代恩情,粉身碎骨也还不清。”

正说着话,梁芳急匆匆地跑进来。

“太后,上皇,皇后,诸位娘娘,小的刚在街面上听到一件大事,特别解气。”

他气喘吁吁地禀告道。

“什么解气的事?”孙太后叫人赐他一杯茶水喝,看了一眼朱见深,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

“回太后的话。”梁芳一口气喝完茶水,迫不及待地说着话,生怕晚了一点,报信的功劳会被别人抢了去。

“今天早上,吏部尚书何大人(何文渊)坐轿子去吏部入值,走到庆顺街上,有人自称是陈阁老的家仆,有急事相告。被引到轿子前,轿帘刚掀开,那人迎面丢过去一包东西,奇臭无比...”

梁芳站在中间,手舞足蹈,绘声绘色,那神态跟茶馆酒楼里知名说书人差不多。

“居然是一包屎尿,淋了何天官一身。众人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那歹人转身就跑,瞬间混入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哦——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声。

孙太后喃喃地说道:“听说这位不干不净,卖官鬻爵。想不到如此遭人恨啊。”

“高阁老(高谷)去阁房的路上,走在景秀街上,突然有两人端着一盆污水,从街边冲了出来,对着轿子泼头浇去...众人把高阁老扶出来时,都成落汤鸡。”

“户部尚书金大人(金濂)在去户部的路上,被人往轿子上丢了一包驴屎蛋蛋。有人说,还冒着热气...

嘶——!

“江阁老(江渊)在去阁房的路上,突然冲出几十个疯癫乞丐,把轿子冲得七零八落。等到众人把他扶起,已然被泥水泡了个澡,乌纱帽也不知去了哪里...”

呵——!

“箫阁老(箫镃)在路上被人往轿子泼了一盆墨汁,蓝呢轿子半边全黑了...

啊呀——!

“吏部尚书王老大人(王直)*去吏部的路上,被人丢了一盆烂菜叶子...”

嚯嚯——!

“林林总总,总计有三位阁老,五位尚书,六位侍郎,还有两位左右都御史,都遭了毒手...”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连连发出惊呼声。

心里早有准备的孙太后也震惊得无以复加。才短短三天时间,就折腾出这么大一件事来?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京师首善之地,怎么会出现如此丧心病狂之事?”钱皇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问道。

朱祁镇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冷笑几声,“这些臣工,无君无父,天下忠义之士看不过去,才有这番羞辱。”

孙太后竭力让自己镇静,转向朱见深问道:“深儿,你有什么看法?”

“王总宪在大街上被歹人棒打,都过去三天了,满朝文武皆不当一回事。五城兵马司不加强巡逻,各官员不加以警惕,锦衣卫不以予戒备。拖延推诿,暮气沉沉的大明官僚啊!”

众人听着这老气横秋的话,神情各异。

朱祁镇脸色不悦,厉声呵斥道:“你个幼稚孩童,懂什么?居然对大明文武百官加以指责,太过狂妄无知了!幸好这里都是家里人,要不然非得贻笑大方。”

孙太后懒得去解释什么,只是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才徐徐说道:“这些事情一出,京师怕是要翻了天。王文在南宫城外被歹人袭击一事,也显得波澜不惊了。”

朱祁镇脸色一喜,站起身来,拱手对孙太后说道:“儿子又让太后操心了。”

孙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闪动,神情复杂。

心里感叹不已,太宗一生雄武英达,偏偏仁宗软弱,然后传到了先帝身上,睿质天纵。生了两个儿子,都懦弱纯善,结果长孙英姿早发,七岁就已经尽显帝王之雄。

或许是隔代遗传吧。

吃过中饭,孙太后带着朱见深回了紫禁城仁寿宫,这时,整个京城已经闹翻了天。

陈循、高谷、王文、箫镃、江渊、商辂、王一宁七位阁老,吏部尚书王直、何文渊,户部尚书金濂,兵部尚书于谦,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石璞,刑部尚书俞士悦,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右都御史杨善和王翱,汇集在文渊阁里。

这些大明重臣依次分站着,阴沉着脸默然无语。

坐在上首的朱祁钰脸色更加阴沉,几乎成了铁青色。

这么多大臣在大街上遇袭受辱,这是立朝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案。

王文心里冒着火,原本他想借着自己遇袭一案,好好给南宫城里的那位上上眼药,让皇上心生几分紧迫感,也更能体会到理学文臣们的忠义无双。

这三天,他四下张罗,联系门生故吏,准备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浪,一场更大的浪潮席卷而来。

相比之下,他遇袭一事算不上什么,只能混在其中一起查。

王文知道,天赐良机,转瞬消失了。

满腹恼怒的他,阴恻恻地看着每一同僚。他觉得在场所有人,除了皇上之外,都有嫌疑。

过了一会,他按捺不住开口道:“于兵部、商阁老,你们二位怎么侥幸躲过此劫?”

于谦看了王文一眼,没有出声答道。

商辂却毫不客气地说道:“王总宪,在下也觉得奇怪。可能是在下不显眼,没有引得歹人注意。如果王总宪觉得气愤不过,在下愿意邀请几位幸免的同僚,让王总宪肆意一下?”

王文脸色一变,正要继续呛几声,朱祁钰开口了。

“歹人查到了吗?”

锦衣卫指挥使夏普连忙站了出来,满头是汗地恭声答道:“回皇上的话,歹人抓到四人。经过严加审讯,发现这四人都是井市赌棍,阴受金银,被指使此事。”

卢忠坏了事后,指挥同知夏普就顶上,还没来及庆幸,现在是满脑门的官司,心里后悔不已——怎么自己一接位就遇到这么大的案子,命苦啊!

“是谁收买这些人?”

“回皇上的话,所有的线索查到东城慈悲庙和关帝庙就嘎然而止。那四位歹人,好赌成性,只要给钱,不要说当街行凶,就是把亲爹亲娘卖了都做得出来。”

朱祁钰不高兴地追问道:“那就是说,侦破此案是毫无头绪?”

夏普硬着头皮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下派出了所有番子手,正在加强侦查。只是现在,暂无头绪!不过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陈循等一干重臣们静静地听着。

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心知肚明,这件案子十有八九是查不出来的。

高手出招啊!而且是胆子极大,十几位重臣,真敢下手啊!

正因为大家不敢相信,这才出其不意,竟然悉数得手了。

南宫城的自保之举?嗯,太上皇要是有这魄力和手段,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仁寿宫的围魏救赵?只是手段没有以前那么老辣,透着股子生猛。难道故意如此剑走偏锋,以此掩人耳目?

想不到,想不透啊!

寂静中,王文又站了出来:“皇上,臣有本要奏,事关南宫城。”

此言一出,众人都把目光注视在他身上。

*王直年迈,朱祁钰以何文渊为吏部尚书,辅佐王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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