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下的毒手啊!

醉月楼,位于京师东城显功坊武功大街,余杭会馆旁边,以浙菜出名。

太阳还在西边城楼上挂着,这里已经是人头涌动,熙熙攘攘。眼尖的伙计一眼就看到一位熟人。

五十余岁的男子,身穿蓝色暗花直身和夹纱贴里,头戴黑纱罗四方巾。

“于少保!”伙计惊喜地叫道,“你老人家请人吃饭?”

“是的。”于谦谦和地应道,指了指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宴请我的世侄。”

伙计这才注意到于谦身旁的这位年轻人。

身形挺拔,穿着一件青色南纱直缀,头戴网巾,剑眉星目,二十岁不到,气宇轩昂。

“于少保能来我们店吃饭,真是蓬荜生辉。请,请楼上雅间。”

在雅间坐下,饭菜很快上齐,年轻男子等伙计关上门,笑着说道:“如此丰盛,让小侄受宠若惊。世伯加俸禄了?”

于谦摇了摇头,“前几日,皇上赐钱三百贯,银一百两。”

年轻男子一愣,“为何?”

“皇上想改立太子。”

年轻男子哂然一笑,“皇上居然靠贿赂亲贵群臣,以达目的?”

于谦默然无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年轻男子脸色转肃,徐徐说道:“当初太后先立皇长子为太子,再下诏命郕王监国。用意再明显不过。”

“太后用意,吾等都知。只是当时瓦剌大军叩关,朝内惊扰不一。外患内忧之时,为免主少国疑,老夫与众大臣拥郕王即大宝,稳定局势,不受制于也先。”

“遍览史书,擅废立君上者,不得善终者居多...世伯何必行那凶险之举?”年轻男子苦着脸说道。

“国事维艰,千钧一发之际,老夫那顾得上个人得失。”于谦澹然却又坚定地说道。

“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先祖文丞相在书信里写道,‘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老夫抿心自问,无愧于万民,无愧于社稷。”

年轻男子也不禁默然哀叹,许久才说道:“世伯,而今国事稳定,何不急流勇退,避居乡野?”

于谦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消失在西边的夕阳,叹道:“事已至此,能退到哪里去?能做一时事,就多做一时事吧。”

说罢他挥挥手,像是挥去窗外席卷而来的夜色,转言问道:“世侄,你执意南下,想去哪里?”

“回世伯的话,小侄想沿运河南下,到宁波后再转舟泛海回乡。在潮州祭拜先父母,见见族亲后再去广州。听闻两广不靖,小侄想求世伯一份荐书。”

于谦想了想答道:“贤侄是办实事的人。也好。项荩臣现任广东按察副使,奉命绥靖两广,弹压瑶民。我修书一封,荐你入他幕府。只是你有空还是要多治经义,科制才是正途。”

见到年轻男子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不在意地应了两声,于谦不由长叹一声,神情黯然。

突然有人敲门。

“谁?”

“老爷,是我于七。”于谦心腹长随在门外说道。

“进来。”

于七进来后,先做一揖。

“老爷,文少爷。”

“什么事?”

“兴公公派人传急信出来,说太子中毒,性命有危。”

于谦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峻急。

文少爷也是一脸惊诧:“皇上为何如此不智?”

...

朱祁钰坐在步辇上,眉头紧锁,心神不宁。

四年前,文武百官拥戴自己登基为帝,其实当时自己是又惊又喜,即兴奋又惶然。

这个位置,看着诱人,却凶险重重。

那时外有瓦剌兵马压境,大有一举灭国之势;朝廷内部,众人却是心思各异。

有确实一心为公的;有只想南逃偏安的;有浑水摸鱼,搞政治投机的;有报土木堡家破人亡之恨的;更有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

那个皇位反倒像是背锅顶缸的,如同一座柴山薪堆,稍有一点火星子,就会引火烧身。

在于谦等重臣的劝说下,自己最后还是同意了。

一番殚精竭虑,加上对于谦等重臣的完全信任,终于把瓦剌人打退了,威信也建立起来,可是兄长要回来了。

说实话,当初于谦等人力主迎回兄长时,自己是犹豫的。

他回来,自己这个皇帝怎么办?

有借有还吗?太过儿戏了吧。

于谦为首的群臣们信誓旦旦,说君臣名分已定,兄长迎回来也是臣。再加上看到孙太后、钱皇后等人终日以泪洗面,心中不忍,这才下定决心,迎回兄长。

中间有自作聪明的人,想让兄长中途出意外,被自己严厉阻止了。

兄长回到京城,自己尊其为太上皇,荣养在南宫。有传言说自己封门灌锁,将兄长圈禁在南宫。

谣言止于智者!自己问心无愧——剪除后患,封门灌锁是最笨的法子。

自己确实想改立独子见济为太子。是的,这有违当初与孙太后达成了默契,但是翻遍史书,哪有皇位传侄不传儿的?

这是人之常情。

自己就不能有一点私心?要是如此,这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改立太子的想法,遭到孙太后和部分亲贵大臣们的反对,但自己不气馁,慢慢来,总会让他们同意的。

偏偏有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闯下这么大的祸事!

想到这里,朱祁钰紧握着双拳,牙根紧咬。

该死的狗才!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吗!

过去两三年了,除了死难者家眷,大多数官民对于土木堡之变的记忆,越来越淡,反倒对“失位落魄”的皇兄产生了同情。

太子突然被人下毒,事情要是传出去,朝野上下的流言蜚语漫天传,南宫城里的皇兄,会获得更多的同情。

要是被太后抓到把柄...真是该死!

正想着,朱祁钰被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拉回了思绪。

“出什么事?”朱祁钰皱着眉头问道。

“回皇爷的话,是东厂番子奉太后懿旨在用刑。”一个腿脚利索的小黄门得到示意,飞跑了一圈回来禀告。

“给什么人用刑?”朱祁钰眼角乱跳。

“回皇爷的话,太后口谕,尚膳监疏忽失职,致使太子饮食不当,绞痛昏厥,当严惩不贷。尚膳监掌司张喜、当值监工和厨子等一干人等,赐杖死。”

“太后懿旨?赐杖死?”朱祁钰喃喃地低声念道,目光闪烁不定,最后落在舒良身上。

“舒良。”

“小的在。”

“去传口谕,除首犯张喜一人,其余人等免死。朕自会去太后那里说明的。”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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