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国璋脸色一沉,“臬台衙门?他们以什么名义抓走唐英维的?”
“大人,来抓人的臬台经历说,有人检举我们司仓转运衙门贪墨军粮,二话不说就把唐大人抓走了,不仅抢走了一部分账簿,还把仓库全给封了。”
岑国璋冷笑一声道。
“混账玩意!他们有什么权力封司仓转运衙门的仓库!就算这衙门有人违法乱纪,还有抚院和藩司,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臬台衙门!”
说罢,岑国璋转头对王云说道:“老师,来者不善啊。”
“嗯,待会我们再细说,把他们安置了。”
“是,老师。你们,赶紧照常办公,运往辰州的军用物资,不得耽误了。唐英维被抓走了,得找个人顶替下。”
“大用,你去把钱大人请来。”王云交待一位随从。
很快,抚院中营统领,荆楚都司指挥佥事钱富贵匆匆赶过来。他算是王云的护卫长,这些日子护着去了辰州城,现在又护着回潭州,刚才留在船上安排事情。
“钱富贵!”
“属下在!”
“本院且委你为抚院护军巡阅使,兼署司仓转运大使,带着三百抚院中营的兵,暂住这里。”
“属下领命。”
“富贵,这司仓转运的差事,关系到上万大军的辎重粮草。补给不继,军心不稳。军心不稳,平定思播大事就要毁之一旦。关系重大,你可要给我看好了。”
“属下明白。没有王公的命令,谁敢来司仓转运衙门动一粒粮,抓一个人,老..属下就剁了他们的爪子!”
钱富贵是老相识,不仅是边军富有领兵治军经验的军官,对粮草钱财管理也“颇有心得”,又是个机灵人,王云选他在危急时刻坐镇武陵县,负责司仓转运,最合适不过。
这时,司仓转运衙门几个书办上来禀告道:“王公,岑大人,各仓库还贴着臬台衙门的封条。不撤除这封条,我们就没法开仓发运辎重粮草。”
“把这些封条都撕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封我们的仓库!”岑国璋愤愤地说道。可是随即转念一想,连忙又说道:“等下,那些臬台封条都给我好生撕下来,再汇总了给我。”
荆楚按察使司总共贴了四十五张封条,上面都有按察使的朱红大印。
看着这厚厚一叠的封条,王云和岑国璋对视一眼。
站在旁边的钱富贵却仿佛看到了一大一老的两只狐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暗暗一笑,这个赵世宁,要吃苦头了。师徒两人一起出手,上回有这待遇还是乐王。不知道你的下场会不会比乐王要好些。
王云和岑国璋干脆把司仓转运衙门的人都叫在一起,好好安抚了一番,又声明由钱富贵坐镇,代行职权。
听了两人的话,又看到抚院中营的兵在衙门各处把守着。这回不要说臬台的人,就是藩司衙门的人也不敢轻易闯入。衙门里的人都安了心。
王云召集鼎州府、武陵县两处衙门的官吏,集体训话,消除臬台衙门胡乱抓人的影响。毕竟以后司仓转运衙门都还要靠这两处官府鼎力相助。
岑国璋却是紧急调出备用账簿,会同衙门的账房一起,快速地查了一遍帐,一直查到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心里有数的岑国璋陪同王云上船,继续向潭州开去。
“老师,这赵世宁是什么来路?这次居然如此迫不及待了。”
“赵世宁是德熙十四年的进士。德熙二十年,皇上被立为太子,延请时任詹事府府丞的他教导广安郡王。教了将近两年,然后转任都察院给事中,一路擢升。这次皇上命他为荆楚按察使,应该是让他分润些平定思播的军功。”
听老师介绍完赵世宁的来历,岑国璋皱起了眉头。
“广安郡王?”
“嗯,也只有广安郡王,才指使得动赵世宁。看来广安郡王把苏征文的死,记在了你的头上。”
“皇上只有广安、广顺两位皇子,现在看来,广安郡王在皇上千秋之后继承大统的机会很大啊。”
“是的。现在的广安郡王,是天下公认的储君。所以赵世宁才敢冒得罪你我的后果,悍然下场。”
看着岑国璋一脸忧愁的样子,王云劝解道,“广安、广顺两皇子,在年幼时得过大病,侥幸得愈。从此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几位太医看过后,都暗地里叹息,时寿难长。”
岑国璋现在已经知道了些内幕,心里暗暗说道,什么得过大病,还不是他们的皇叔下毒手,免除后患。只是这两个命大,没有跟着兄弟姐妹们一块归西。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
“老师,所以皇上才崇信道门,一求长生延寿之法,二求长春衍子之计?”
王云有点吃惊岑国璋这跳跃性思维。
刚才还在担心得罪储君后患无穷,怎么一下子又关心起皇上的八卦来了。
“这是其中一点。先皇好佛,宠信几位高僧,封为国师。这些和尚六根不尽,被意图夺嫡的几位皇子收买,时常进谗言。当时的皇上深受其苦,所以不喜释门僧人。听说当时的皇上得一位道长相助。”
“此道长才智高绝,洞悉朝局,暗中为皇上出谋划策,屡屡逃出那几位皇子的陷害。再兵行险招,时常求出京办差事。一是避开这夺嫡漩涡,二是让先皇看到他务实干练的能力。”
“皇上夺得储君之位后,那道士飘然而去。皇上登基,下诏天下密寻此道长,却再也找不到。此后,皇上便宠信道门。”
“原来如此。”
王云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又问道。
“你想好解决之法了吗?”
“老师,这次平定思播之乱的转运之法,是沿袭平定豫章那套。恒源通、隆利昌两商号负责采办转运,抚院负责清点监督,事后会同户部核对后给付钱款。此举遭不少官员非议,他们四下传谣言,说两家商号,以及幕后东家,老师和我,还有覃大人,赚得金山银海。“
“他们偏偏看不到,此举为朝廷省了将近一半的开支。老师,我能想象,此举让许多官员少了上下其手,克扣贪墨的机会,所以这些人才疯了一样撕咬我们。赵世宁应该也以为此举里有着巨大的,不可告人的贪墨行径。”
“这家伙趁着老师你外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关键人物唐峻来抓起来,抢走部分账簿,想从中查出一件惊天贪腐案来。既能完成广安郡王的嘱托,又能扬名于世。真是好算计啊。”
王云笑了笑,“当然好算计。赵世宁好歹也做了十年官,别的学没学会不好说,谋利邀名却学得很快。”
“可惜他没有想到,我们这套转运制度,却是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贪腐之举。恒源通、隆利昌两商号因为有户部、抚院、藩司三方对账,一帐不清,一文钱都拿不到。他们可以把一两处衙门的核帐人员收买,但几处衙门的核账人员都收买,成本太高,风险也太高。所以他们只能把账目做得清清楚楚,不敢有半分含糊。”
“唐峻来看上去权责极大,实际真的只是负责司仓转运。所有军粮物资,都是由辰州宣司根据各部实情统计,上报给抚院粮台。粮台审核后再下单给恒源通、隆利昌两商号。商号采办后转运到武陵县,唐峻来只是根据粮台和商号的单子,对照核实无误验货。”
“验货无误后算是初入库,再由两商号的船只转运至辰州,再验收一次,无误后才算是正式入库。层层手续,多方监管。覃大人都说了,就算三十年的户房老手,在我们这一套规矩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贪墨的机会。”
王云听完后冷笑几声后说道,“赵世宁清贵词臣出身,搞得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吗?在他们看来,只要钱粮过手,就一定会被贪墨。就跟这世上没有没有不偷腥的猫一样。”
岑国璋也笑了,“老师,那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昨晚查过账簿,一清二楚。我们立得稳站得直!而且这官司打到皇上那里去,我也不怕。废除新的转运体制,沿用旧的那一套,朝廷得多掏一倍的军费。皇上第一个不答应。”
王云冷笑道:“皇上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往国库里多搂些银子,否则的话不会不顾那么多官员的反对,要求我们沿袭新转运之法。赵世宁这一招,弄巧成拙。”
“老师说得对。现在谁敢让朝廷多花银子,就是纯心跟皇上过不去。只是这次老师要好好地立下威。战事还没开,就有人来搞三搞四,不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等到黔中战事打起来,他们再在背后搞事情,那才是大麻烦。”
“这个为师知道,此次回潭州,当让他们知道,为师是钦差大臣,手里拿着王命旗牌,不是没用的木牌子,叫卖的幡旗子。”
“不过老师,这藩台陈启连的态度值得注意。臬台派人出潭州去武陵拿人,我不相信楚大人没有闻到风。就算不制止,也该给老师来封信吧。居然在那里装聋作哑。”
“陈启连什么心思,为师清楚得很。无非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要不是看在他是覃开阳的儿女亲家份上,我会让他在潭州白捡功劳!既想分我的功,还不想承我的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
看着老师在那里发狠,岑国璋心里发笑。老师是探花出身没错,可是二十年的磨砺下来,可没有那么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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