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筝主仆穿过热闹的人群,忽而看到一个较为清冷的馄饨铺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正在包馄饨,旁边的老婆婆拿着帕子擦了擦老爷爷额头的汗渍。
老爷爷把手里包好的馄饨放在碗里,对老婆婆道:“你腿脚不好,坐到旁边歇会。”
老婆婆固执地陪在老伴身边:“我不累。”
“今天可以早点收摊,等会儿我也去给你买盏花灯,我们到湖边去放。”
老婆婆失笑:“我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姑娘玩什么花灯,多浪费钱。”
“不管你多大,在我心里你永远都还是当初的小姑娘。”老爷爷说,憨厚的眉眼间尽是温情。
老婆婆笑了,满是皱纹的脸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脸上每一道褶子都洋溢着娇羞。
苏挽筝眼眸泛起涟漪,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她和谢今淮老了之后的样子,想象中的他们就如同面对这对夫妻一样,也跟清水村普通平凡的村民一样。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但注定不可能了。
铺子的老爷爷注意到傻站着的苏挽筝,见她穿着不凡,还有贴身的丫鬟伺候,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姑娘,您……要不要来碗馄饨?”
苏挽筝回神,看了眼身后的问芙,于是朝老爷爷说:“来两碗。”
老婆婆连忙擦了擦旁边摆放整齐的长凳和桌子,招呼着苏挽筝:“那姑娘您这边坐。”
苏挽筝坐过去,随后也让问芙坐到一旁:“正好肚子有点饿,你陪我吃完再回去吧。”
“是。”问芙跟着坐下。
没一会儿,老婆婆端着两碗馄饨分别放在苏挽筝和问芙面前;“姑娘,请慢用。”
苏挽筝温婉道:“谢谢。”
老婆婆看了眼苏挽筝放在旁边的花灯,眼中划过一抹羡慕,笑着说:“姑娘,你的花灯真是漂亮。”
“您若是不嫌弃,这盏花灯就送您了。”苏挽筝把花灯拿起来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这哪成,我不能要。”
她虽然羡慕,但哪能要客人的花灯。她说完,逃似地快步离开。
苏挽筝是真心想要送给老婆婆,见她不收,就把花灯随意地搁在长凳上,把头顶的帷帽摘下,开始吃馄饨。
味道不错。
和当初徐嬷嬷做的味道很像。
问芙见苏挽筝吃了小半碗,脸上带着些许讶色:“难得见姑娘吃的这么开心,侯府的周厨娘包了一手好馄饨,她还会做很多吃食,等姑娘进府,让她变着法子给您做吃食。”
苏挽筝动作一顿。
“还有侯府的薛嬷嬷,她做的点心最好吃,姑娘肯定会喜欢。”问芙没发现苏挽筝的异样,自顾自道。
“我吃好了,回去吧。”苏挽筝拿过一旁的帷帽重新戴上,然后起身。
问芙也跟着起身。
来收拾的老婆婆看着被遗落在一旁的花灯,叫住苏挽筝:“姑娘,你忘了东西。”
苏挽筝回身,轻风吹起她的帷帽,露出她淡漠的目光。
她说:“我没忘。”
是她不想要了。
苏挽筝没去拿花灯,直接离开。
问芙看了看花灯,终是跟着苏挽筝一同离去。
老婆婆看着苏挽筝离去的背影,片刻后,目光落在手中兔子形状的花灯上。
这么好看的花灯,咋就不要了呢?
苏挽筝与问芙朝云庄方向走去,见问芙欲言又止看着她,她问:“你想说什么?”
问芙神色泛着几分复杂,说:“奴婢总觉得姑娘有点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问芙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
苏挽筝微不可闻叹道:“总得学着成长啊。”
以前她习惯了徐嬷嬷在的时候,徐嬷嬷走后,她彻夜难眠,用了很久很久才习惯一个人。后来有了谢今淮,她以为他可以一直陪着她,但……终究还是她一个人。
“姑娘……”问芙看出姑娘身上的悲伤,她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事。”苏挽筝笑了笑,突然她脸上露出几分难耐的神色,手也跟着捂着肚子,“我就是肚子不太舒服。”
问芙脸色骤变,连忙搀扶住苏挽筝,急切道:“姑娘,前面有医馆,奴婢带您过去看看。”
苏挽筝瞥了眼不远处的“同福客栈”,又用余光扫了眼跟着暗处的正言,眼底划过一抹暗光:“我先去茅厕,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说完,苏挽筝匆匆朝客栈走去。
问芙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追上去便见姑娘去茅厕的方向,问芙没有多想,守在不远处。
可等了足足半刻钟都不见姑娘身影,问芙来到茅房门口,询问:“姑娘,您好些了吗?”
问芙连唤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茅房的门,里面哪里有苏挽筝的身影,她接连推开其他两扇茅房的门,可都空空如也。
这一刻,问芙脸色惨白如霜。
皓月当空,自金鼎轩阁楼俯瞰而下,上京夜景美不胜收,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不息,成千上万盏花灯宛如荧光之光照亮整座城池。
谢今淮心不在焉和齐肃喝酒,齐肃目光微垂落于谢今淮右手空落落的腕间,疑惑道:“你的佛珠串呢?”
自他认识谢今淮始,他那菩提玉佛珠便不离手。
之前未注意,今日才发觉他的佛珠已不见踪迹。
谢今淮神色未变,轻描淡写吐出两字:“扔了。”
菩提玉佛珠是当年师傅所赠,为他压抑情毒,只是那日遭遇伏击,跟随他十余年的佛珠被当作了最后的武器,也救了他一命。
对于他来说,那串佛珠存在的意义是克制情丿欲,克制杀戮。
而如今他已经不需要了。
“扔了?那可是菩提玉佛珠,一颗价值千金难求,你就这么扔了?!”齐肃惋惜地叹道。
谢今淮掀了掀眼皮,淡淡“嗯”了声。
齐肃晃了晃手中的羽扇:“论败家,我只佩服你。”
他忽而眸光一转,看向与昌颐郡主坐在一块的苏元兮身上,凑到谢今淮耳边,小声调侃:“砚灼,你那小妾与之相比如何?”
他还不曾见过苏挽筝帷帽下的容貌。
谢今淮瞥了眼苏元兮,眉头微微蹙起。
月光下,苏元兮的侧颜和苏挽筝竟有几分相似。
不过纵使这样,也比不得苏挽筝。
齐肃本以为谢今淮不会回答,没成想听到对方来了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摇头啧啧了两声:“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你谢砚灼真是昏了头了。”
苏元兮这相貌放眼整个上京也再难挑出第二人。
他竟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昌颐郡主悠闲自在地靠在栏杆处,苏元兮倒有几分意外看向她问:“郡主就不担心?”
刚刚谢小侯爷的举动谁人看不出来,分明是更偏向于那个妾室。
“一个卑贱的妾,有什么好担心的?”昌颐郡主嘴角高高扬起,眼底绽放出一丝诡异的亮光,“有没有命进侯府的大门都不知道呢。”
苏元兮眉目了然,红唇轻扬。
她倒是小瞧了昌颐郡主。
眼看着楼下准备放花灯了,昌颐郡主朝谢今淮过去:“阿淮哥哥,快放灯了,你快来。”
谢今淮不动声色躲开昌颐郡主的手,脸色淡漠走到栏杆处。
齐肃看到谢今淮的动作,暗叹了一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昌颐郡主倒也不在意,目光小心翼翼望着谢今淮,一想到她很快就要嫁与他,她的心跳就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
能与阿淮哥哥站在一起的,只有她。
也只能是她。
在阁楼之下,千盏花灯争先恐后流入湖中,它们齐齐漂浮在湖泊上,宛如天空皓月繁星,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这时,阁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今淮抬眸看去,却见正律神色匆匆赶来。
下一秒他的话,令谢今淮心神俱震。
“公子,姑娘不见了。”
客栈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里面寂静一片,寒风如刺骨的利刃刀刀刮向谢今淮,在他身后,问芙脸色惨白,匍匐在地。
很快,正言走来回禀:“公子,属下派人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没、没找到姑娘。”
谢今淮默不作声,只是周身散发的气息令人胆寒。
正言猛地跪下:“属下看护姑娘不利,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他一直暗中跟着苏挽筝,只是这次他不好跟着去茅房,所以和问芙一样一直守在外面。
正律想了想,照实禀告:“属下仔细看过姑娘失踪的地方,并无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也就排除姑娘失踪是……遭遇意外。”简而言之就是姑娘是自己离开的。
谢今淮猛然闭了下眼,他何尝推测不出这个结果,只是……
他不想去她要逃离自己。
谢今淮凌厉的目光看了眼正言,沉声道:“去执法堂,杖八十。”
正言面不改色应道:“是。”
听到正言的惩罚,问芙脸色面如死灰。
杖八十,对于正言来说,命肯定保住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等同于没命。
谢今淮回身看向匍匐在地的问芙:“你是我精挑细选送到她身边的,可你却让我失望了。”
苏挽筝策划逃跑,不是一时之间能完成的,她肯定思索了很久,而问芙却没察觉半点。
单这一条,就足以让他杀她。
问芙额头死死抵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求饶。
正律求情道:“公子,问芙毕竟是姑娘身边伺候的,日后姑娘回来,若是看不到问芙……”
正律欲言又止的话,让谢今淮被激起的杀意骤然消散,他眸底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狠绝:“再有下次,你看着办吧。”
问芙大大松了口气,磕头说道:“奴婢叩谢侯爷不杀之恩,等姑娘回来,奴婢定然好好侍奉姑娘,再有下次,奴婢以死谢罪。”
谢今淮没有再看问芙,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到客栈门口脚步猛顿,看着外面熙熙攘攘走动的行人,他脑海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朝正律发问:“封锁客栈后,可有人从客栈出来?”
正律沉思了片刻,摇头道:“并无……”
然而很快他想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声音带着些许震惊和疑虑:“只有一个老妇人急着去看孙子,守门的便让她出去了。”
谢今淮问:“往哪个方向?”
正律也是百忙中随意扫了眼老妇人的背影,隐隐记得对方是朝城门那边走去。
“城门的方向。”
谢今淮拔腿往城门方向走去,漆黑漆黑不见底的眸底,划过一抹凌厉之色,声音更是深沉冰冷:“传我命令,立刻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他要让她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