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仓库还是那个仓库,仓库里的管事也还是那个管事,仅是于往日的朱家仓库变成了今日的李家仓库,而仓库里做工的百姓,也是因为仓库名字的变更,而轻松了不少。
清晨,闲置许久的仓库便于冷清化作了嘈杂,亦是于空旷化作了人员满聚的模样。
百姓已是聚集而来,却也不曾立即扛起麻袋开工。
今时不同于往昔,春水似是知晓往日百姓运货辛劳,故而为仓库添置了一批马车。
马是老马,是蓬门不知道于何处淘弄来的,车是木板车,是城内各方权贵热情赞助而来,看似是雪中送炭,实则却也值不得几个钱银。
马车虽是不少,但做工的百姓却是更多,因此云堇便要分配出一个个小小的队伍,从而利用马车之便,更加迅速、有效的将仓库中的货物送至城内各大医馆、药铺之中。
队伍分配的很有讲究。
每个队伍有四人,一位是负责驾车的车夫,一位是什么都不做的少爷,两位负责搬运、装卸货物的百姓。
看似小队之中掺杂着一只废物,但实际上无论有没有这只废物都没有关系。负责搬运货物的两个百姓虽然会辛苦一些,但也对得起三两月钱,而且毕竟有马车在,到了地方就卸货,卸完货便坐回马车之上,利用赶路的时间来休息。
马车若空,便可归家休息,倒也不至非到夜幕。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车上的废物虽是纨绔,但由于一车一个,也是孤掌难鸣,未必敢于找另外三个穷苦百姓的麻烦。而对于三个穷苦百姓而言,这也是结交权贵少爷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渺茫的紧,但有本事的...也会将其抓住。
废物是一队一只,但到了最后云堇却是发现,竟是多出来两只。
队伍中的废物若是多了,保不齐便会欺负穷苦百姓,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将多出来的这两只,塞到没有穷苦百姓的队伍中,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三只废物,三个问题儿童。
废物就是废物,三个问题儿童则是...霖安、梓娴、润玉。
在云堇看来,有梓娴在,应该出不了太大的问题,而且就算出了问题,傻乎乎的霖安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三只废物...也不像是能够吃苦耐劳、忍受马车颠簸的样子,大抵是过不了一天、半天,便悄咪咪、偷摸摸的旷工归家去了。
云堇考虑的很是周全,但...纵是百密也有一疏。
例如说...年岁的差异、人生的经历,让本不是大户人家子嗣、也从未当过少爷的云堇,很难理解也很难想象,这些废物的脑袋瓜子里到底想的是些什么。
梓娴驾驶着马车,拉着半车货物半车人,摇摇晃晃的驶出了仓库之外。
三只废物坐在车左,霖安抱着嘟嘟,与润玉坐在车右,彼此之间隔着不少麻袋,颇有一股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霖安无言,仅是抱着嘟嘟安静的坐着。
一旁的润玉低头不语,时不时对着熙攘的长街、来时的道路瞧着,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对面的三只废物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但嘴却是不愿闲着,似是想要通过言辞来找些优越感,并通过这优越感来满足自我。
美丽的仙子瞪着一双大眼睛,似是瞧看奇珍异兽般对着霖安、润玉打量不断,片刻后更是用着颇为迷茫不解的口吻,问起了一旁的两只同类:“两位哥哥,你们说他们两个身上穿的是什么啊?”
一只废物卖弄学识:“是衣裳,是麻布编织成的衣裳,而所谓的麻布即是亚麻经过加工处理后所得的布料。”
一只废物打算彰显自己:“妹妹有所不知,只有穷人才会穿这麻布的衣物,而咱们穿的都是蚕丝、棉花制成的衣物。”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美丽的仙子还是笑了,不仅笑的开心,更是笑的放肆,龇起牙、咧起嘴的模样美丽极了,当然...这份美丽只有废物才会欣赏得来便是。
对于流言蜚语,对于轻视蔑视,霖安并不在意,也素来不愿理会,但此刻却是不同,因为一旁还坐着润玉。在三只废物的“美丽言辞”之后,润玉的脑袋不禁垂的更低了,面色不仅瞬至赤红,就连眼睛之中也是充满了泪水。
霖安有些恼火,觉得三只废物似是有些过分了,故而开口良言相劝道:“三位能否安分一些,鄙人在此谢过了。”
人类的和谐多是建立于沟通之上,但三只废物似乎脱离了人类这一物种,对于霖安之言不仅未曾回应,更似将霖安当做空气一般,视若无睹。
“不知这一个月下来,他们能赚几个钱银?”美丽的仙子依旧在问,且是明知故问。
“我记得好像是...三两。”废物依旧卖弄着,但此刻卖弄的似乎也不是学问。
“三两?累死累活一个月,就赚三两钱银?”废物瞪大了双眼,呈现着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记得...城南遗寒居的桂花糕,一盒便要五两银子,如此看来...他们辛苦一月,连一盒糕点都买不到?”美丽的仙子依旧在说,不知道说完之后霖安与润玉会怎么想,但她的嘴...却是得到了莫大的痛快。
“买不到一盒,便买半盒怎么样。”废物在旁出谋划策,似乎想要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解决仙子想到的问题。
“可是人家...不卖!”仙子笑言,且是引得一旁两只废物捧腹大笑。
面对三只废物的欢笑之声,霖安依是保持沉默,不过却有青筋起额,似乎是...忍不住了,也许他并不是一个冲动易怒的人,但一旁的润玉却是抽抽哒哒的...哭了。
“能不能不要再说了?”霖安再度开口,试图与三只废物讲道理。
“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只正在欢笑的废物面色瞬冷,且是对着霖安道出了质问之言。
“你们的言辞已经伤害到了...”霖安依是开口,且依是想要讲道理,但话尚未说完,便被三只废物打断。
“你知道我是谁么?告诉你!我叫风高,我爹在春海域神庭任职,且是重要之职...”不知道为什么,本是言辞上的问题,竟被风高转移到了他自己的家境之上。据说他家富裕的紧,出入皆有宝马香车接送,马是汗血宝马,车是名贵香车,家中光是宅邸,便占据了夏林域整体面积的十之七八,家中仆从无数,且是个个骁勇善战,足以向任何一个皇朝开战。
另一只废物的名字叫做秋常,据说其父是名震四域的商贾,但其父之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既然是商贾,家中条件自然也是优越的紧,据说无论是何处,皆有万贯钱银缠腰。也许钱是真的钱,银也是真的银,至于能缠万贯钱银的腰是不是真的腰,谁也不知道。据说其家中生意之大,已是遍布诸天万界,家中钱银足以买下诸天星辰。不过...先不说这“诸天”是个什么概念,单说这买下来的星辰放在何处便是问题,放在夏林域那无垠的大地之上?星辰那般大,却也不知人家风高家里同不同意。
美丽的仙子名唤木萧,据说其母是名震天下的修士,而且不是普通的修士,还是大修士。至于大修士能有多大,谁也不知道,不过却有传言...这位大修士似乎有着无上伟力,举手投足之间即可借助诸天星辰之威。不过也有问题,便是这诸天星辰都已被秋常家里买了去,她就算是想要动用,却也不知人家秋常家里同意不同意。
三只废物得意洋洋的介绍着自己,但霖安却又不知他们...为何要介绍自己。
谁问了?
没人问!
也许对于三只废物而言,是否介绍了自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在介绍自己时变成得意洋洋的模样便好。
“该卸货了...”
马车缓停于街旁,而梓娴那独特的温柔之声也是瞬起于车前。
三只废物依旧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且是端坐于车上,对着霖安与润玉瞧看,却也不知是否将前者额上的青筋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否将后者那抽抽哒哒的模样放在心上。
霖安不曾理会三只废物,仅是带着润玉跳下了马车,开始搬运起了货物。而霖安此刻的想法是,利用搬用货物的时间,来淡化心中的愤怒,同时也能避免瞧见三只废物,从而得到一个眼不见、心不凡的结果。
但三只废物见霖安沉默,便是下意识的觉得...在自报家门后,霖安与润玉,怕了。
怕了什么?
自然是怕了他们三个的家境。
三只废物似乎还没有认知到问题的严重性,此刻马车虽停,霖安与润玉也是开始搬运起了货物。
按理来说,三只废物想下车帮忙就下车帮忙,不想帮忙就在车上坐着,谁也不会去责怪他们,毕竟无论是霖安还是润玉,都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
废物就是废物,无论多么简单的,或者说无论多么合乎常理的,一旦遇到这所谓的废物,便会变的无比复杂起来。例如说...三只废物虽然不曾下车,却是满目鄙夷的对着霖安与润玉瞧着、看着,且是颇为高傲的说道...
“看他们两个那蠢笨的样子,似乎除了通过这体力劳动赚钱外,也想不到其它的赚钱方法。”
“哎呦,穷人嘛,就是这个样子,其实将这满车货物丢在街上便可归家休息,但他们似乎也想不到这种聪慧的赚钱方式。”
“其实这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老实人,他们可以利用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的方式去讨好仓库里的管事,却偏偏要去做那埋头苦干的蠢笨之举,也许...这也就是他们一生穷苦的原因。”
三只废物坐在车上款款而谈,亦是看着马车之下弯腰垂首、搬运货物的两个少年高傲而言,看上去不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是透露着一股世外仙人感悟凡人人生的意味。
麻袋似乎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不仅能够装盛许多双手难握的东西,更是可以在装满之后抗在肩上,而且纵是没有抗在肩上的力气,也可以拖拽一侧的两个角前行,若有同伴...更是可以各抓两角,共抬一袋。
其实霖安自己便可以搬运一个麻袋,不过却也是与润玉共抬一个,却也不知是想让润玉有所成长,还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与润玉成为朋友。
是医馆,霖安与润玉抬着麻袋走入了医馆之中,亦是将沉重的麻袋放在医馆门口。
霖安放下麻袋,便想要转身归于马车之上。
润玉放下麻袋,却是站在医馆门内...不动弹了。
“想什么呢?”霖安傻笑相问。
“我不...”润玉垂首,微声而言。
“什么?”霖安未曾听清润玉所说,便走上前去,侧耳倾听。
“我不回去了。”润玉依是垂首,如若半个西瓜的短发随首倾斜,挡住了那乌黑的双眼,但霖安还是得见,泪珠正透过短发,顺颊流淌。
霖安无言,仅是侧首,于医馆大堂之内看向门外,门外那明媚长街之上的马车,以及马车之上正说着垃圾言论的三只废物。
霖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但绝对是一个有脾气的人,他可以对那些寒凉低谷中的人伸出援手,却也不会对那些散播苦难的人视而不见。
罪不至死,但也想要教训三只废物一番,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杀伐果断。
霖安拉起润玉的手,亦是拉着润玉走出了医馆,回到了长街之上,亦是来到了马车之前,甚至是来到了三只废物的视线之中。
三只废物依是在说、依是在笑,似乎未曾得见霖安额上青筋,似乎已是得见,但也不曾将其放在眼中,而这高傲的态度也是印证了世人常说的一句话...你算什么东西?
润玉不知霖安想要做些什么,但车前的梓娴却很是清楚霖安想要做些什么,甚至也是知道...霖安做了这件事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坑,若是避之不开,便要有人去踩,在梓娴看来,自己来踩,总好过自己的兄弟去踩。
霖安上前,尚未开口,梓娴便是前来,且是站在马车之前,像个十分“懂事”之人一般,正对三只废物躬身垂首、抱拳行礼道:“三位大人已于车上颠簸许久,而当下天气也是炙热的紧,小人见前方街角有着茶馆,便打算做东请客以表敬意,不知三位大人是否能够赏赐我这贱民一个薄面?”
对于权贵之后而言,穷人没有面子,但对于美丽的仙子...木萧而言,却是想要给模样俊俏的梓娴...些许薄面。
三只废物信了梓娴的话,也是在梓娴的邀请下去往了不远处街角的茶馆,且是转过街角走入了小巷之中。
不知小巷之内发生了什么,却也不闻丝毫欢声笑语,能够听闻的仅是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声响,而街上的百姓也是闻声聚集到了小巷之首,对着巷内瞧看。
但也仅是看了一眼,便纷纷落荒而逃,似是生怕惹上了麻烦。
仅在片刻之后,梓娴便是走出了小巷,看上去与入巷之时相同,但双手却是化作了赤红的模样。
不知道三只废物怎么样了,但梓娴却是无疑做了霖安想做...却又未曾来得及去做的事情,就像是打牌截胡一般。
“我揍了他们一顿。”梓娴归来,却也不曾回到马车之上,仅是站在霖安身前,对着他微笑瞧看。
“哦...有劳梓娴了。”霖安有些意外,并非是意外梓娴揍人的举动,而是意外梓娴在揍完人之后,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自己,毕竟...梓娴的罪孽之形,霖安是见过的,从那满手血腥的模样来看,不杀人,就是一种良善。
“人...是我揍的,也是我想揍的,与霖安无关,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与霖安没有半点关系。”
“嗯,我知道了。”
梓娴笑言,霖安却是迷茫,迷茫着梓娴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但也仅是觉得梓娴这么说、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虽然嘴上说着知道,但心里却并未这么想,而是觉得...无论梓娴做了什么,或做错了什么,他这个做兄弟的...都要去扛。
得到了霖安的回答,梓娴便离去了,不知去往了何处,似是回到了浮淤巷中,看上去就像是...不做工了,或者说...来李家做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三只废物没了踪影,不知是被梓娴修理的太狠,还是觉得脸面上挂不住便归家去了。
本有六人的马车,仅剩下了霖安与润玉,而驾车的活计则是落在了霖安的肩上,而搬运货物的辛苦,也要由霖安承担大半。
“很辛苦吧?”润玉依是坐在马车之上,不过却是看着霖安那驾车的背影,轻声而问。
“为什么会这样想?”霖安不曾回首,仅是看着繁华且熙攘的长街,背对润玉反问。
“也许这是两个人的活计,但始终都是你一个人在做,我在与不在,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若是我不在了,仓库里的管事还会派更能干的人前来。”润玉垂首,颇为惭愧的看着空荡荡的马车,也是颇为懊恼的看着自己那瘦弱且娇小的双手。
“我走在长街之上,遇见了一个能够结伴同行的人,而那个人也许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完美,但我也不曾去介意些什么,因为我知道...其实我也并不完美。”
“可是我太没用了...”
“谁又何尝不是呢?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是没有什么本事的百姓,都是在寒凉人间苦苦挣扎的生灵,谁...又能比谁强上多少呢?”
“可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与其相互为难,不如相互取暖,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我不小心折断了我的腿,那时的我狼狈极了,不过庆幸的是...有人赠我代替腿足的拐杖,也有人为我指明前进的方向,有人赠我良言善语,也有人给了我向人间苦难反抗的力量。如今我也许依旧弱小,但也丝毫不碍我去做...”
“做什么?”
“将你这后来之人照顾好,并在此间驱散一丝微不足道的...寒凉。”
润玉沉默,似是不知霖安在说些什么,不过在感受到话语中的温柔之后,似乎又什么都懂了。
“我娘说...出门在外要靠朋友。”润玉笑言,也是与霖安相识以来,第一次展露微笑。
“出门在外,要靠的还是自己。”霖安回眸,看着车上傻笑的润玉,似是看到了往日的自己,最起码那能力不足、世事朦胧的模样,与当初山村中的自己,并无太多不同之处。
马车停驻,归于仓库,时间也仅至晌午,虽然云堇在仓库中准备了远称不上丰盛的午餐,但无论是霖安还是润玉,都不曾在此享用。
润玉归家找娘亲去了,似是迫切的想要将他交到朋友的消息告知给娘亲。
霖安归家找梓娴去了,似是迫切的想要知道梓娴临走前所说之言有何含义。
不知润玉是否顺利的归于家中,但霖安却是于城门前遇见了邻家的少年,或者说是邻家的祸乱之源...遇安。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也未曾得见在外归来的霖安,仅是走入了那阴冷的城门洞,且是去往了碧霄城外。
城外采莲人无数,却也难掩少年身上的孤独,在霖安出城之际,他已是独立于碧水之中,踩踏着泥泞、忍受着寒凉,微微侧首向西遥望,纵是不问,也应知其所望。
“你明知她不会归来,又何必在此苦苦等候?”霖安立身碧水河畔,看着遇安那孤独的背影轻声而问。
“我仅是想要知道她为何离去,也许只要弄清,膛中便不会再隐隐作痛。”遇安回眸,正对岸上霖安轻声作答。
“那你想通了么?”霖安再问。
“也许...若能绽于水上,呈现出美丽的色彩,任谁也不愿藏身于淤泥之中。”遇安侧首,看着河水中的莲花轻声而言。
“人各有志,难以强求,人们注定无法让他人,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霖安劝说,希望遇安不要太过于执着。
“是我过于执着?”遇安反问。
“也许你仅是错把心中的美好强加在一个本不属于你的女子身上。”其实霖安也不敢断言自己所说是否正确,毕竟年岁尚稚的他,对于男女之事本就懵懂。不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遇安也好、祸乱之源也好,都是过于执着了一些,也许执着一些没有什么不好,但过分的执着往往会转变为偏激。
“如果人人都是水上莲花,或者人人都成为淤泥中的莲藕,也许便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遇安侧首,虽是看着盛开正艳的莲花,却是说着众生平等的话,在加上此刻这过于执着的模样,似乎并不难以猜测,接下来他会做些什么。
“人...生而不同,且因成长的过程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模样,而且就算是莲花与莲藕,也不会于同处绽放,也不会深藏于同处,只要存在...便一定会有差异,并且通过这份差异,来分出个高低美丑来。”霖安侧首,亦是对着水中莲花而言,言辞之中不闻多少轻柔,有的仅是惆怅。
“人...真是奇怪。有些人生而即在水上绽放瑰色,有些人生而即在淤泥之中不见天日。可莲花与莲藕本就是一体而生、相辅相成,怎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呢?”遇难不解。
“莲花与莲藕本无高低之分、亦无贵贱之别,奈何下贱之人总是喜欢对比,并通过对比而出的胜负,来制造优越感,从而让自己感受到巨大的欢愉。”霖安垂首。
“我不应该通过自己来左右他人的思想与行为,但我一定要做些什么,让那所有人都成为那莲花绽于水上,让他们变成没有高低贵贱之别的相同模样。”
“为什么要做么做?”
“也许只要这样,世间便不会再有痛苦。”
霖安有问,但遇安也仅是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膛轻声而言,依旧没有喜悲,但没有喜悲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想好怎么做没有?”霖安有问,且是想起了金陵城那场寒雪所带来的苦难。
“还没有。”
“可不可以不做?”
“为什么不做?”
“为了让碧霄城处于安稳。”
“我来这里已经有了些许时日了,在这段时日之中,我什么都没有做,碧霄城便处于安稳之中了么?”
霖安沉默,无言以对,正如遇安所说那般,他来到碧霄城已经许久,就算什么都没有做,碧霄城也不曾得到安稳。
遇安转身上岸,亦于霖安身旁缓步走过,而霖安也是转身,与他一同回到了浮淤巷中,且是来到了他的家中。
家。
仅有十余丈,很是简陋,床靠南墙,灶在北角,唯一套老旧桌椅在中,尚有些许杂七杂八置于门后。
虽然简陋的紧,但对于浮淤巷而言,却也寻常,不能说巷子里的千家万户皆是这样,但也差不了多少。不过虽是寻常,却也有着让霖安感到意外之处,便是房屋之中已是积满了尘埃,似是许久都不曾有人居住过,也是很久都不曾有人打理过。
纵观房间之中,唯有灶台、桌椅之上没有尘埃,除此之外尚有两排脚印,呈现于满是尘埃的地面之上,一排自门前通往灶台,一排是于灶台通往桌椅之旁。
两排脚印一去一返,似是在说,这间房屋仅是遇安吃饭的地方。
侧首再看尘埃满覆的床铺,却也不知是遇安无需睡眠,还是并不睡在此处。
遇安入门,走在脚印之上,至灶台之旁方才回首,看着与自己一同走入家门的霖安,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你来这里多久了?”霖安有问。
“似是许久,也似片刻。”遇安有答。
“为什么这么说?”
“就像飘雪落地而消融,在人们看来那是短暂的过程,但在落雪自己的眼中,那也许就是漫长的人生。”
“每天都是如此?”霖安不是很懂遇安所说,不过却是垂首,看着地上的两排脚印不解而问。
“其实无论是我还是遇安,都不想这样,也许我们追寻的是自由,但在我们得到了自由之后,却也依是活出了日日如一的模样,也许这就是...万能的命运。”遇安侧首,亦是看着地上的两排脚印轻声而言,也许那不是他刻意走出来的,但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命运刻意的安排。
“也许只要你愿意,便可以改变这所谓的命运。”霖安垂首,看着地上的脚印轻声而言,似是觉得...走到脚印之外的尘埃之上,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也许你是对的,最起码在这一刻抬起脚步并不困难,但你也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似抬起脚那般简单。”遇安回首,轻声而言,似是在说命运,似是在说霖安。
霖安沉默,依是无言以对,也许在这一刻他在回想,回想往日金陵城中发生的一切,也在回想夏寒的故事,似乎正如遇安所说那般,能够改变的似乎称不上是命运,而真正的命运根本就不会为人所动,或者说...这所谓的命运,仅仅是失败的说辞,而得到胜利之人,素来不会将命运二字挂在嘴边。
遇安不曾再说些什么,仅是于空无一物的锅中捞出了煮熟的莲藕,且是顺着地上的脚印走到了桌前。将碗筷置于桌案之上,自己则是坐在了桌前,倒也不曾动筷,仅是垂首,用着狭长的双目,对着碗中的莲藕瞧看。
“为何不吃?”霖安依是站在一旁,亦是站在那排脚印之旁,对着遇安瞧看。
“我也想知道,她...为何不吃,且是从来不吃,亦是素来不吃。”遇安轻抚膛前,似因碗中莲藕以及霖安所问,再一次感受到了隐隐作痛。
“吃与不吃的理由有很多,但无论理由为何,一定与你想象中的答案不同。”不知遇安口中的“她”是在指谁,不过此刻霖安却是开口,轻声而言。
“何意?”遇安有问,似是不知霖安所言。
“也许不是吃与不吃的问题,仅是喜与不喜的问题。世人常言,欢喜者食苦如饴,厌拒者食饴若土,也许她不吃的原因,仅仅是...不喜。”霖安垂首,亦是看着碗中莲藕,虽是猜测之言,但见到过夏寒过往的他,猜测的也是八九不离十。
“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这莲藕?”遇安依问。
“也许...仅是不喜欢这不尽人意的人生。”霖安有答。
“人各有志?”遇安不曾看向霖安,仅是侧首看着霖安身后那阴暗的角落,而狭长双目之中的双瞳,也是随着脑袋倾斜而垂至眼角。
“人各有志。”霖安不曾否认,也许稚年的他不懂男女之事,但纵是年少,也该清楚...人与人不同,各有各的选择,有些事注定强求不得。
啪!
本是平静似水的遇安,不知为何却是忽抬手臂,将身前桌案之上的碗筷扫落在地,亦使其中的莲藕洒落一地。
霖安皱眉,看着遇安出而未收,依是悬于半空的手臂。
遇安侧首,亦是看着自己那出而未收,悬于半空的手臂。
“为什么?”遇安开口,且是对着自己的手臂轻声作问,却也不知是在问谁,也许是在问自己,也许是在问霖安,也许是在问...真正意义上的遇安。
无论是在询问谁,问题,终究要有一个答案。
遇安无言,遇安不解,能够回答问题、给出答案的,也仅有霖安一人。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在旁观者看来,那应该是轻松便可跨越的坎坷,但在当局者来看,坎坷似若山岳,亦似江河,有人穷极一生方才跨过,有人则是选择绕路而行,使这道坎坷化作永远也难以忘怀的过往。”
“那...我应该是跨过,还是绕路而行?”
“这...应该由遇安自己来选择。”
“遇安已经无法做出选择。”
“你不愿离开他?”
“是他离去,我才到来,往日的白鹭,也是如此。”
霖安本想在说些什么,最起码也要让遇安打消那让世人皆为莲花、莲藕的想法,但话尚未想好,便听到房间之外、小巷之中,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