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勒提沾着黑乎乎煤灰的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呵呵笑问:“老三,有撒派当子(有啥好事)?”
骆滨摇头,笑着打趣道:“咋?!没派当子就不能来看你了?!江哥,想好没?以后干些啥?”
江道勒提茫然地摇头,心中虽无目标,但口气坚定道:“你干啥,我干啥,你那没事干,我就来阿达西(朋友)的砖窑打工挣点零钱花花。”
骆滨商量道:“咱还干农机?犁地、耙地、播种,是不是有点太闲啦?要不咱投资点啥?”
江道勒提无奈道:“这些年,跟你开康拜英挣的钱,全被你嫂子存成死期了,你都不知道,钱只要进你嫂子手上,甭想要出来,你说她傻不傻,20多万存银行,那点利息能干啥?!”
骆滨理解道:“嫂子不就是图个安心嘛!怕你有钱学坏。”
江道勒提手指着自己一身农工的衣裳,自嘲道:“就我这样子,哪个丫头子能看上撒。”
他把铁钩子朝独轮车上一扔,不管不顾地朝黑乎乎的窑顶上一坐,掏出香烟抽起来。
江道勒提仰着脸,眯着眼说:“老三,听说没,沙枣树乡把咱村北头山坡下那几万亩荒滩地朝外发包呢,你想过没?”
骆滨摇头,不在意地说:“这,我还真没想过。”
江道勒提见骆滨兴趣缺失,随口“哦”了一声,也没再提这事。
这年的国庆节,恰逢也是骆峰55周岁的生日。
骆家儿女无论再忙,也赶阿勒玛勒村的家给老人过生日。
就连一年到头忙得不见面的骆江也难得回家探亲。
骆家小院,比平日子喧闹许多。
廖云被儿子骆朴和外甥小森逗得捧腹大笑。
这对年龄相仿的孩童关系亲着呢。
俩人的对话充满着阿勒玛勒村那浓浓的新疆调子,让廖云听得啼笑皆非。
“哥哥,我要拉屎嘎嘎(拉大便),给我纸。”小森捂着肚子仰着清秀的小脸对着比他大两岁多的骆朴央求着。
骆朴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回道:“哦吼哦,好好佛撒(新疆回民语调,好好说话)。你这样子抓的很(难看的很)。”
小森也一口的新疆土调子,“纸给给撒(把纸给我撒)。”
……
李羽也被孙子逗笑了,她笑着对目瞪口呆的儿媳解释着,“这个小朴和小森整天跟对面马明家孙子玩耍,学了一口的回回调。”
廖云捧腹大笑。
秋日当头,照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骆家小院一片温馨的场景。
廖云帮着李羽切着红辣椒,“妈,这两小调皮累坏您了吧?!”
李羽摇摇头,否认着,“没,都听话着呢,只是小森这两天嚷嚷着,让人喊他骆森,非得跟小朴一个姓。”
廖云沉吟道:“姓骆也行,毕竟三十白娶了小溪,小森随三十白的姓,也说得过去。”
李羽转脸看着坐在餐厅跟牛娉说话的李茗溪,“这事啊,还得小溪来做主,我不能大包大揽的。”
站在旁边八仙桌旁切割羊肉的骆峰接话道:“啥小溪做主,这事我这个当爷爷的做主,就叫骆森,那个老贾一肚子坏水,不能随他的姓!”
儿女们一起回家团聚,骆峰的嘴一直咧着,就没合拢过。
廖云瞅瞅站在二楼阳台上的几个兄弟开心地聊着天。
她操心道:“妈,家里人今天都聚齐了,这住的地儿够不?”
骆峰扯着大嗓门又乐呵呵地接话道:“够,足够了。老三住在我们外屋,他的屋子,你跟老大住,骆波跟小溪还住他的屋,老二一家三口住客房。小海待会儿来,让他跟小梁住在一楼的餐厅,待会儿,让老大他们几个把杂屋的那张大床搬进餐厅。”
孩子们的归来,让骆峰脸上的皱褶更多了。
他尽情享受着儿孙绕膝的亲情。
一家人吃完晚饭。
廖云、牛娉和李茗溪围坐在二楼的客厅跟李羽聊着家长里短的事。
难得团聚的骆家兄弟坐在一楼的餐厅谝闲传子。
骆波在兄弟几人中最俏皮,他兴致浓厚地提议道:“大哥,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带我们抓野鸡,要不,今晚,我哥几个去抓野鸡?”
骆川两眼一亮,“行啊,那你还不快准备家什呀?!”
骆波拽着骆滨急冲冲朝外走去。
他跟骆滨准备抓野鸡的家什。
斯文的骆江扶下鼻梁上的眼镜架,狐疑地问:“大哥,还真抓呀?!”
骆川孩子般俏皮眨眨眼,童心未泯道:“咋,你又怕抓的少,被我们笑话?!”
李茗海挖苦道:“老二,你不会怕输吧?!不敢去抓野鸡?”
性子沉稳的骆江但笑不语。
几人年少时,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荤菜。
每到了秋冬季节,骆川就带着几个弟弟去北坡抓野鸡。
从小骆江在干农活、爬树掏鸟蛋方面就是最笨的。
李茗海站在案板前找着小刀,他在碗柜抽屉里翻腾出一把折叠的小刀,兴奋地催促道:“走呀,别坐着啦!多抓点野鸡,早收拾干净啊。”
骆川兴冲冲走出院子。
骆波牵着巴格达提的两匹马从西边过来。
骆滨从后院拿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棒笑呵呵道:“给,抓野鸡的家伙,看看顺手不?”
骆江挑选一根粗短的木棒,掂量下重量,意气风发道:“我就不信了,今晚,我还抓得最少。”
李茗海摩拳擦掌道:“老二,咱俩比一下呗,我赢了,你晚上喝两杯,你赢了,我喝五杯。”
骆江见李茗海毫无顾忌地挑衅自己,撸撸袖子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愿赌服输。”
李茗海得意洋洋得挑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几个大男人站在院子里做着抓野鸡的准备。
二楼的女人们听到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声音,站在二楼台阶上俯视着下面看热闹。
李茗溪笑着给自家哥哥帮腔道:“二哥,你别跟我哥打赌,你非输不可,自小到大,我就没见你拿过倒数第二。”
廖云不解,好奇地问道:“小溪,啥意思?”
李茗溪捂着嘴偷笑道:“几个哥哥抓野鸡、掏鸟蛋,每次二哥垫底,拿倒数第一。”
牛娉一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院子里吹胡子瞪眼的骆江打趣道:“江,总算让我逮住你弱势的一面了。以后,别再我面前吹牛皮,你啥都会。”
李茗溪护短道:“二嫂,我是说二哥在咱家不行,可跟村里其他人家巴郎比起来,他还是相当不错的,主要是我家的几个哥哥从小都能干。”
李羽也跟着打秋风道:“行,你们几个去抓野鸡,我现在烧开水,待会儿收拾野鸡,你们回家时每人带几只,老三,记着多抓些。”
天色暗了下来,北山坡上。
骆川和骆滨骑着马,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抓着短木棒。
兄弟俩高声吆喝着试图惊动藏匿在草丛里的野鸡。
两匹马并驾齐驱,过去之后,惊扰了藏匿在草丛中的野鸡。
七八只野鸡受到惊吓,不知所以,扑闪着翅膀仓皇而逃。
在秋风的吹拂下,野鸡的羽毛蓬蓬松松,看上去愤怒又威武。
骆滨挥起手中的木棒朝一只艳丽的公鸡身上抡去。
他瞄得准,耙子正中野鸡的脊背。
野鸡扑腾两下跑不动了。
骆滨一个翻身下马,捡起野鸡,掏出怀里的小匕首朝野鸡脖子一抹。
殷红的鸡血汩汩而流,直到没有鸡血渗出。
骆滨把野鸡朝马上的马褡子里一塞。
他又跃身上马,继续捕捉野鸡。
旁边的骆川也不甘示弱,别看他个头在兄弟里是最矮的,可身手一点儿不逊弟弟们。
他也抓了只灰不楚楚的母鸡,抹断喉咙,塞进马褡子里。
在草地上撒腿奔跑的骆波如一只敏捷的猎豹,高举着长木棒狠狠朝跑得晕头转向的野鸡扎去。
野鸡顿时瘫倒在草丛里,骆波奔上去,掏出匕首割断野鸡的喉咙。
李茗海抓起野鸡也野性十足,不高的个子跑得飞快。
抡起木棒朝前面的野鸡挥去,击中目标。
他跑着去捡野鸡,突然脚边又发出“扑棱”几声,几只野鸡从他脚边掠飞起来,“嘎嘎”叫着,箭一般斜刺着向天空飞去。
后面的骆波眼疾手快,一个木棒扔了过去,野鸡“扑腾”落了下来。
骆波是手到擒来,高举着艳丽的公鸡朝骆江显摆,“二哥,瞧见没?我今天开张了!”
斯文的骆江这些年在农村工作,长期奔波在田间地头,也不甘示弱。
他疾步朝两只惨叫的野鸡追去。
他见时机一到,不慌不忙将手中的木棒横着抡去。
一根木棒同时击中两只野鸡。
阿勒玛勒村北山坡上,几束手电筒的亮光不规则地跳动着,野鸡“戛戛戛”地惨叫着。
山坡上这群男人哪里是政商界的精英,分明就是几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充满着野心和征服力。
到了凌晨一点左右。
骆江满脸的汗珠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气喘吁吁对着骑在马上的骆川央求道:“大哥,够了,别抓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骆川骑马追赶野鸡,也不舒服,颠得他浑身快散架了,他活动着腰背点头道:“不抓了,收兵回家。”
兄弟几个提着劳动成果有说有笑地朝家里走去。
寂静的夜晚,马路上传来兄弟几个爽朗的笑声。
屋里,李羽烧好了滚烫的热水等着孩子归来呢。
牛娉、李茗溪和小梁上二楼的卧室哄着几个孩子睡觉。
廖云跟公婆坐在一楼的餐厅聊着天。
她听到外面传来的说笑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几个汉子如同跟父母炫耀考试成绩的孩童般显摆着自己的成绩。
廖云清点着数量。
“骆川,7只。”
“骆滨,9只。”
“骆波,9只,哟,你跟老三不相上下啊。”
“骆江5只。”
“李茗海,5只。”
廖云看着地上摆着颜色鲜艳的公鸡和灰不楚楚的母鸡,愕然道:“天哪,你们哥几个不会把村里的野鸡全抓回来了吧?”
骆滨笑着摇头,“大嫂,放心吧,这野鸡多着呢,抓不完。”
廖云见每只鸡都被放了血,纳闷地问:“咦?!你们抓上就宰了啊?拿回家宰不更好?!”
骆川笑道:“野鸡气性大,当时不现宰,不到十分钟就气死了。”
骆波笑着解释道:“大嫂,你不知道,野鸡心眼有多小,干爸家那只牧羊犬把野鸡蛋吃了后,那母野鸡当时就气死了。”
“就是,那只牧羊犬把一只公野鸡追到一棵独木上,对着木头上的野鸡叫了一上午,中午,那野鸡就被牧羊犬气死了,跌落下来,成了牧羊犬的美餐。”骆滨也帮腔着。
廖云瞪大双眼,半信半疑道:“不会吧?你们逗我吧?!”
李羽见儿媳不相信,给几个儿子帮腔道:“小云,他们没骗你,野鸡气性大,不现宰杀,真的会被气死的。”
廖云嘴巴张的好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动物世界真的好奇妙。”
自从嫁给骆川后,自小生活在城市的廖云就颇有些“秀才五谷不分”的窘困。
她蹲在地上欣喜地观察着这些马上成为腹中之物的美食。
野鸡体形比家鸡小,雄野鸡体重为1公斤左右,雌野鸡也就800来克。
雄鸡和雌鸡外观有明显的区别,雄鸡的羽毛五彩斑斓,油光发亮,像是披了一件华贵的礼服。
雄鸡头呈铜褐色,两侧有白色眉纹,脸部的皮肤裸露,呈绯红色,如同烈焰般鲜艳。
李茗海神秘兮兮来到姑姑李羽跟前,从口袋掏出十几个颜色发青的野鸡蛋,显摆着,“姑,瞧,我还捡了一窝子野鸡蛋。”
李羽看着比鸡蛋略小的野鸡蛋,乐呵呵道:“这下,我几个孙子孙女们都有口福了,明天早上给他们煮着吃,大补。”
骆峰把十几只公鸡放到大洗衣盆里。
他美滋滋地说道:“这些害人的野鸡,把你们吃了,看你们明年还糟蹋粮食。”
自小身在城市长大的廖云又凑到公公面前,虚心请教野鸡是如何糟蹋粮食的。
骆峰眉眼带笑地告诉儿媳妇,野鸡虽没老鼠等让人憎恶,可也在农民面前不讨喜。
阿勒玛勒村生态环境好,野鸡数量多。
野鸡成群结队地来田间啄食庄稼,尤其是喜欢刨食农民刚刚播种的种子。
在春季的田间地头,经常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农民在前面忙碌着播种,野鸡就会在后面刨食,让农民很头疼。
为了吓唬野鸡不来田间糟蹋粮食。
骆峰在田地放些空酒瓶,阳光照射反射的光刺激野鸡的眼睛,起到惊吓野鸡的作用。
而且酒瓶口窄小,春风吹过之后酒瓶就会发出类似口哨的声音,也让野鸡望而却步。
廖云嘴巴合不拢,如同听到奇闻般新鲜。
骆滨端着一锅滚烫的开水朝野鸡身上慢慢倾倒。
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腥味。
几个兄弟撸起袖子坐在小凳上围着洗衣盆拔起毛来。
野鸡的毛不似家养的鸡那样好拔。
不能用力过猛,否则会把鸡皮连根拔起。
也不能不用力,否则尾巴和翅膀上的羽毛拔不下来。
廖云第一次拔野鸡毛,她连根带皮的一股脑拔起,露出野鸡红润的肌肉。
她诧异道:“野鸡的肉是微红的。”
李羽用小刀把儿子们拔完毛的野鸡开膛破肚,掏出鸡胗子,用锋利的小刀剖开,露出里面的鸡胗子薄衣,她双手一掰,完好无损的鸡嗉子掉了出来。
她手脚麻利地清理着里面的鸡肺子,对充满新鲜和好奇心的大儿媳说:“野鸡颜色就是这样,现在吃野鸡,草腥味大,冬天的野鸡味道小,不过,野鸡有野味之王的称号,是食补的好东西。”
廖云如同小学生般不住地点头。
原来,农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常识,让她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