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年,八月六日。
嬴渊奉旨领万骑营前往两淮‘剿匪’。
自太祖建国后成立锦衣卫那刻起,在大周,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
若是皇帝怀疑某个地方官吏贪污,而吏部、都察院等衙门又查不出什么证据。
那么这时,皇帝就会让锦衣卫去调查。
通常来说,锦衣卫出手的话,某个地方的官场,就将迎来大清洗。
但两浙商船被劫一事,触动了姬长的神经。
他要彻查各地盐税、倭患,选择从两淮下手。
很多官吏都认为,应该是要派锦衣卫前去调查。
但任谁都没想到,居然直接让一名武将做了两淮总督,率领军队去‘剿匪’了。
办案需要证据,但剿匪只需要名单。
任谁都知道,姬长急了。
他们也都清楚,两淮之事的复杂,根本不是锦衣卫能够左右的了。
嬴渊身上担负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可直到现在,有些人也没想明白,胡永忠怎么就同意嬴渊担任两淮总督了呢?
其实理由很简单。
姬长是要让嬴渊去验证练兵的成果。
胡永忠在两淮设局,就是要让嬴渊跳进去。
一旦事没做成,兵没练好,嬴渊便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而嬴渊岂能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绝大多数的政客,包括姬长、胡永忠在内,都没有意识到,嬴渊根本就不是一个在乎规矩的人。
他领着兵去了两淮,那么,他就是两淮最大的规矩。
身为武将,做事,自然不能像文臣那样拖拖拉拉。
总而言之,嬴渊去两淮,只做一件事——杀。
这才是一个武将该有的态度。
杀穿了,天塌了,有姬长顶着。
不然,用常规手段去解决两淮之事,等待他的结果,就是被别人杀。
辰时末。
甲胄着身,骑乘在‘踏雪’背上的嬴渊,领着一万骑兵,浩浩荡荡的驶出京城南门(永定门)。
站在左边的文臣,没有一个人吱声。
倒是那些武将们,远远瞧见,便开始议论纷纷,
“来了。”
“啧啧,不愧是万骑营,这精气神,就是不一样。”
“倘若只是简单去剿匪,何须万骑?”
“...”
嬴渊见有人相送,便下了马来。
至于身后的将士们,则是按照既定计划继续前行。
嬴渊先是去了武将那里,向王子腾等人打起招呼,
“何老哥,王兄,诸位兄弟,有劳相送了。”
话音刚落。
何福便开口道:“咱们哥几个都没去过两淮,不知那里的水是深是浅,想来是好不到哪去。”
“实在不行,灭几座山寨便回来吧,咱们在哪建功立业不成?非要掺和这烂摊子作甚?”
嬴渊摇头苦笑。
若是有可能,谁愿去两淮?
说实在的,还不如与北方草原上的蛮子真刀真枪的干呢。
王子腾道:“有需帮忙的地方,尽管差人告知。”
嬴渊点头抱拳,“多谢,有劳诸位。”
闲聊片刻之后。
嬴渊便向胡永忠的位置走去。
在此之前。
胡永忠一直在注视着随嬴渊前往两淮的高级将领,但是看了一圈,唯独没有发现李川踪迹,不由得困惑道:
“陈大牛,武魁萧逾明,亲卫营统领张武,还有随着嬴渊从镇远关到京城的几员老卒...”
“怎么唯独不见李川?他去了何处?”
其身旁一名官吏皱眉道:
“丞相是说斥候出身的李川?”
“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兵部侍郎方宾道:“莫要小觑了这李川,此人探察情报的能力,就连锦衣卫指挥使宋忠都对此人赞不绝口。”
随着嬴渊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才不再小声议论着。
“胡相,连您都来相送,下官受宠若惊啊。”
嬴渊来到胡永忠身前拱手。
胡永忠笑道:“嬴总督客气,两淮总督,自我大周开天辟地伊始,还是头一遭啊。”
“你这位封疆大吏注定要载入史册,我等怎能不来相送?”
嬴渊故作惊讶道:“胡相,您说,此役之后,史书该如何写我?”
胡永忠摇了摇头,“你我都非执笔之人,你想知史书如何写你,该问史官才是。”
说罢,他又特意瞧了一眼不断前行的万骑营将士,好奇问道:
“怎么不见李川李将军?”
自河套一役结束后,跟随在嬴渊身边的几位将领,皆是名声大噪。
嬴渊懒得找理由,胡乱说了句,
“昨夜里吃坏了肚子,误了时辰,先让他养好身子,过几日独行去两淮便是。”
“怎么?胡相与下官麾下的李指挥相熟?”
胡永忠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上路吧。”
嬴渊笑了笑,“去两淮的路我不熟,若是胡相能代为引路,想来能少走些弯路。”
胡永忠皮笑肉不笑,没有再说什么。
嬴渊也不愿与他多费唇舌。
其实,今日并非胡永忠愿意来。
而是姬长的吩咐。
他就是想看看,当这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两朝元老,得知嬴渊要率军前往两淮之后,到底会有怎样的神情。
遗憾的是,自始至终,胡永忠表现的都极为淡定。
自出城门那一刻起。
嬴渊便就注意到了贾府的车队。
这时,在迎春马车里。
王熙凤、探春等几名女眷,都在透过车帘,偷偷看着渐渐远去的万骑营将士,
“这便是嬴将军手底下的兵?各个看起来都极为神勇,不愧是我大周朝的精锐。”
“我总算是对所谓的虎狼之师,有了个认识。”
“以往见嬴家表哥时,他都是身着便衣,如今甲胄着身,整个人都似透着一种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
平日里,她们几乎见不到什么兵卒。
此番见到煞气冲天的万骑营将士,自会有所感叹。
尽管她们议论纷纷,但迎春始终都在保持沉默。
嬴渊也并未去相见。
而是跨上战马,深深地看了一眼贾府车队所在,便就纵马驰骋远去。
探春一瞧,顿时皱起眉头,“这嬴家表哥明知我们在这儿,为何不来看看?”
这一切,都在迎春的意料之内。
别人不知不懂她的情郎。
但是她懂。
她知道,嬴渊不想让她担心。
也不想因着自己分心。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仍是忍不住地前来相送。
“二姐姐,你再不看,嬴家表哥可就走远了!”
探春有些着急的说道。
迎春仍是不为所动。
直到过去盏茶功夫左右。
迎春听到马车外万马奔腾的壮阔之声,才敢掀开车帘,含着泪光,目送万骑营的将士远行。
她心里很清楚,像是这样的一幕,将来定是少不了的。
只因,她的表哥,是大周朝的武将,更是皇帝器重的军机大臣。
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打仗。
更何况今朝?
将来,嬴渊的每一次出征,她都会前来相送。
若是每一次,都像探春她们想的那般,嬴渊与自个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卿卿我我。
那些将士们该怎么看?
身为全军统帅的嬴渊,绝不会将自己软弱的一面示人。
迎春又岂能不知?
她来相送,但并不与嬴渊相见。
这才是将军府的女主人,该有的气度。
她未来的郎君,是统率三军的大将军,不是舞文弄墨的书生,不该有那种腻歪、不舍得分离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只能将一些不舍埋藏心底。
嬴渊一心为国,她便一意为嬴渊,为他们的那个小家。
不让嬴渊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不让他会在心中担心着自己。
这是迎春为数不多,能做得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