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顺天府种植烟叶有五千余家,涉及土地五万余亩,占据总亩数的半成左右!”
李鸿章突兀地被召唤入山庄。
面对皇帝的问询,他略思一会儿就毫不犹豫地讲述起来。
科举制度挑选出来的人才,或者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所有人的共同特征就是记性较好。
“税金如何?”龚橙开口问道。
“约莫一千五百块……”
李鸿章继续道:“按照世祖爷定的规矩,顺天府为中省,烟叶、果林、花圃、菜园等杂业,每亩征收三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及大明的税收了。
按照世祖皇帝的规划,大明二十七省、两都、三将军府、四总督府,合计三十六个行政单位。
按照贫困等级,划分为上、中、下三等赋税。
上省每亩缴纳三分银,也就是三十文;中省两分;下省一分。
这是底税,在上面的基础上,又将土地划分为数等,果林、菜园、林地、棉花、桑树等经济作物,则基本在底税上增一、二、三分。
顺天府亩纳税两分,那么烟草田就是三分。
然后又按照赋税三等原则,划分了进士、举人名额。
各省、府,也同样按照三等分,以县为规模划分交税。
这样一来,交税就简洁明了,或许有所减少,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日子轻快些。
最轻松的就是江南几省,背负着普通省份数倍,甚至十倍的重税,如今一朝得放,立马商业大起。
农税低了,但是商税却高了。
“三分?太低了!”龚橙则述说道:“据臣所知,烟叶每亩产两百斤至三百斤,一斤烟叶可得八至十文,上好的可达三五十文,甚至百文。”
“其是粮食的数倍,与桑田不相上下!”
“江南的桑田征收分,也是不合时宜了,如今只有三分,太过低了!”
听得这话,李鸿章低头不语。
朱敦汉眯着眼睛没说话。
按照常理来说,一亩烟草地能得两三块钱,这远比种田搞钱多了。
要知道,虽然粮食市价在一块至两块,但就算是新粮,粮商从农民手中收上来的粮食,每石很少超过五毫。
所以,三分钱,也就是三十文,在十税一至十五税一之间。
且种粮与种烟草的利润相差两三倍,这么大的收益,怎么可能不让人倾倒?
“你怎么看?”朱敦汉问向了李鸿章。
“臣听闻沧州等地已经征收起了烟田,每亩两块钱!”
李鸿章沉声道。
龚橙眉头一蹙:“商业部只是向财部征询意见,准备在顺天府几县试行征税,且是烟草商人,每石收三至五毫!”
“如今已经增至两块了!”李鸿章叹道:“几县士绅怨声载道,许多散户也同样如此。”
“一项税改,还只是在京畿附近,电报发行也不过几个呼吸,就如此颠倒了。”
说着,他拱手道:“臣妄言,财部税收两百载,早已经沉冗不堪,如果还是想要让财部开新税,怕是偌大的大明就会乱起来。”
“思庙之鉴不远!”
“你——”龚橙噎住了,他扭头看向了皇帝。
朱敦汉眉眼低垂,久久不言。
片刻,他才缓缓道:“税改涉及千门万户,不下千万人,慎之又慎也不为过。”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龚橙叹了口气,只能拱手道:“臣知道了。”
说着,他横了李鸿章一眼。
李鸿章巍然不动。
他老师是次辅,老师的好友是群辅,关系硬着呢,根本就不怵龚橙这个宠臣。
朱敦汉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李鸿章:“你在顺天府表现不错,准备一下,去通政司吧!”
“臣叩谢圣上隆恩!”李鸿章立马跪地磕头,实打实的诚心。
通政司使掌管天下奏本收发,在整个朝廷之中,消息可谓是最为灵通的。
关键时候,某个题本拖延下,搞不好就会救人命。
待李鸿章走后,龚橙尤不肯放弃:“陛下,臣去监察——”
“算了!”朱敦汉沉声道:“财部如此行为,固然有其贪腐的原因,但何尝不是对你的阳奉阴违?”
“商业部与财部,毕竟隔得太远,你这个群辅如何能号令首辅的管部?”
“与其如此,不如另起炉灶!”
“您的意思?”龚橙立马反应过来,眼睛一眯。
这就像皇帝的新军、要塞区,以及战争部,绕开那些利益集团,另辟蹊径走路,从而甩开包袱走路。
“酒、药、盐、铁、茶、马,绸缎等,皆为商税支柱,占了半壁江山!”
朱敦汉站起身,盯着他道:“坐税和关税,以及田税,已经让财部疲于奔命,也该卸些担子了!”
“这次沧州等地烟草税试行,就是很好的借口嘛!”
龚橙浑身一振,喜上眉梢。
他当初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想着如何向皇帝献媚。
谁不知道皇帝目前最关心的就是钱,给朝廷增税就是讨皇帝欢心。
如今反而给商业部增权,这还真的是意外之喜。
翌日,北京的冰雪还没有融化,但是首辅匡源的心,也是一片冰凉。
在这场内阁会议之中,龚橙假借烟草税推行之错,直接让财部丢了大分。
他这个首辅也丢了脸。
“顺天府尹李鸿章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道,烟草税每亩两块,不知道逼了多少人家破人忙,而且其人口口声声说都是陛下圣谕!”
龚橙满脸愤恨:“谁不知道陛下一片仁心爱民,时刻想着如何给百姓谋福,如今这群人为了敛财,败坏了陛下的名声,真是可恨至极。”
这话,让内阁沉默了。
匡源根本就不敢反驳,他瞥了一眼曾国藩:
李鸿章参与进来,怕是曾国藩也想用力了,两人联手,目前不敢妄来,我得后发制人!
曾国藩看着侃侃而谈,以及高坐无言的皇帝,还有那神情模糊,谢罪跪地的首辅匡源,他心思可谓是五味杂陈!
这种政斗,我是真的不想参与阿!
“李鸿章的一片尊君爱民之心,倒是难得可贵!”
曾国藩刚想说话,皇帝却不给他机会,直言道:“财部确实是做错了!”
“臣死罪!”匡源低头,彻底胆颤起来。
“首辅也是缺了几分监察之责,倒是也不必过于苛责!”
朱敦汉开口,直接把罪行拿开,让一行人松了口气。
“陛下仁慈之至,臣等远不及也!”
龚橙接话,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抬起下巴,使得脸愈发尖锐、刻薄起来。
“不过,首辅失察,也不全是首辅之过,还是财部重担太多之故!”
这话一出,内阁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穷图匕现了!
果真是抢权?
“据我所知,财部不仅征收田税,还有各地的关税、坐税,以及各种商税,还负责把税收送至京城,人员为各部之首,极为臃肿!”
“但就算如此,做事的效率颇低,不及百年前三成,税收百年未增就是明证!”
龚橙的话,犹如一把快刀,直接把众人的思维给斩乱了。
“臣意,拆分财部!”
殿中一片沉默。
这会儿,匡源反而第一个出声:“臣附议!”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财部有辱圣誉,臣罪该万死,其下的税吏想来也是不堪多年。”
“国家税赋,事关朝廷支用,岂能不改?”
“臣请以财部为先,为十四部之首!”
这话,就显得匡源气度非凡了,之前的过错,反而不起眼了。
朱敦汉看着这位识趣的首辅,露出了笑容:“首辅所请,朕岂能不允?”
“这样,首辅就去财部自查一番,稍后再谈分权之事!”
“谢陛下!”匡源一副感恩戴德模样。
这件事确实是皇帝的恩典。
让他自查,那就能弄好首尾,免得他这个首辅颜面扫地,晚年不保。
一场会议,波澜起伏,让一众人等莫名的感慨万千。
立宪派领袖冯桂芬,则一边走,一边摇头:“本想给别人下马威,不曾想,反倒给自己惹了祸端!”
“真是时也命也!”
他回首看了一眼曾国藩,露出亲切的目光。
曾国藩一怔,满嘴苦笑。
胡林翼在一旁站着,低声道:“你?”
“你还不了解我?”曾国藩低声道:“这件事非我本意,况且,我也急不得!”
胡林翼点点头,选择了相信。
毕竟曾国藩上位次辅不到一年,根基还没有夯实,怎么可能与君权派的领袖匡源斗起来?
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匡源则是最后一个走的,神态自若,仿佛这是一场正常的会议。
曾国藩见之,忍不住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宰相气度吧!”
……
大明的领土极其广泛,有限度地开放了200余年,国内的各色人种一应俱全。
有鉴于此,军情处决定征召那些白人,经过一定的训练之后,派遣到欧洲各地刺探消息。
在吴小六卸下军情处的担子后,经过皇帝的百般挑选,最终在东厂之中选了一位千户担任军情处的处长。
锦衣卫已经废了,东厂反而在这么多年以来承担着情报机构的重任,在京城和全国各地都有情报网。
所以在东厂自动挑选就显得很正常了。
不过与东厂相反,军情处基本是向外发展情报网,将皇帝在锦衣卫的扩展部门纳入其中。
辛大洪获得如此重任,这些时日来一直倍感压力。
他不是皇帝的潜邸之臣,也不是皇亲贵胄,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出身,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细,且洞察人心。
在民间摸爬滚打,洞察人心是他的看守本事。
“曼德拉.尼古拉斯.罗曼?”
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一个白色,特殊的白人。
罗曼的祖辈是葡萄牙的贵族,在他父辈的时候落魄到北京讨生活。
这么多年穷困潦倒,几乎快沦为乞丐了,若不是教堂和部分的同胞支持,他早就死了。
到了如今,他只有租房两间,娶了一个同样落魄的白人平民,生下了两儿一女,在京城苦苦求活。
辛大洪之所以看上他,就是看中了他浑身的一种气质:贵族气。
即使穷困潦倒了,他那股贵族的讲究不落分毫,葡萄牙语、法语一个没忘。
就算是三天没吃饭,也不会把家中传承多年的镀银叉子卖掉。
即使一家人吃饭,也会讲究礼仪和风范,属实异类。
因为在他看来,除了祖传的贵族身份以外,罗曼家已经一无所有了,将这个身份丢掉,罗曼家族将彻底地泯然众人。
但在辛大洪看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很好地融入到欧洲贵族社会之中,而不会被人起疑。
只有加入其中,才能够顺理成章地获得情报。
一副东方面孔在舞会,天然的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罗曼先生!”辛大洪仔细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我把你邀请进军情处,这是你的机会,一个重新跃居贵族身份的机会!”
“真的?”罗曼低呼一声,不可置信:“获取情报就能有爵位?”
“只要你带来价值巨大的消息,那么陛下就不会吝啬爵位之赏,陛下的慷慨,朝野皆闻!”
辛大洪轻笑道。
罗曼这才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苦练英语和法语,以及那些贵族的家徽!”
辛大洪沉声道:“不是说仅仅会贵族礼仪,就是贵族了,徽章你必须背下来铭记在心,尤其是英、法贵族。”
“是!”罗曼点头应下。
让人带其下去后,辛大洪这才松了口气。
罗曼其实并不是第一人,但确实培养的主要目标。
收买只能获得浅显的消息,只有内部消息最重要。
军情处的前身就已经扩散种子了,到目前为止,经受培训的各种白人情报员,就已经超过了两百人,适合欧洲、美洲的各行各业。
等这些人潜伏下去,过一段时间后开花结果,就是军情处最厉害的杀手锏。
“收买?耗费太大了!”辛大洪低声道:“潜伏虽然慢些,但却是朝廷未来最要紧的凭证。”
ps:丧事得三五天,我不定时更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