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抬手一推,不过是抬脚一迈,根本不费力,可净涪佛身就是停住了。
就像是他接下来要去做的,是无比艰难险恶的事情。
说来,其实也真的差不多了。如果他真的被心魔身说动的话。
‘播撒智慧......’净涪佛身忽然笑开,可不论是声音还是温度,都仿佛在一点点下,‘如果我不是清楚明白这一切,承认这一切的话,我大概是真的要被你说动心思了,心魔身。’
心魔身半点不怯,他也笑了起来,‘哦?我很有些好奇,佛身,你真的就将一切都弄清楚弄明白了吗?’
净涪佛身从一开始就知道吓不住心魔身。
他再开口时候声音里的温度已经有所提升了。
‘当然。’他道。
他清楚地知道,眼下的他或许能够做到向这玄光界中的众生播撒智慧,可是他承受不住这个动作的后果。
智慧,也是一种武器。尤其是当智慧与知识、野心匹配起来时候,智慧所能造成的破坏力、所带给众生的灾厄,一点也不比其他手段逊色。
道门圣人就曾有言,智慧出,有大伪。
他若真的那样做了,最先乱起来的,不会是玄光界里的各方修士,而会是这玄光界天地中的凡俗众生。
修士和凡俗生灵之间起码也有着相当的实力差距,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修士在凡俗生灵心中埋下的种子......
一旦凡俗生灵的智慧增长,他们下手的第一个对象,必定就是他们身边的同类。
凡俗生灵之间或许因为身份、财富、土地、权势划分出不同的等阶,可这些身份、财富、土地、权势等等却都只是身外之物,且全由集聚而来,作为同类的他们想要瓦解,远比让他们这些凡俗生灵直接面对上修士来得安全、简单。
而且,哪怕增长了自身的智慧,作为凡俗生灵的他们生命层次还是太低了,实力更是低弱。他们想要行蚂蚁吞象之事,单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无异于痴心妄想。
他们可以能采取的办法,无非就是借力和集聚。
借力是不可能的。
修士之间或许各有立场,多有嫌隙,但作为凡俗生灵的他们,想要接触到修士本身就很艰难。而且借力之事可一,可二,可三,却绝对不可能次次都能顺遂。
而且借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修士需要的东西,凡俗生灵或许可以拿出几个来,可也不会太多。
仅仅支付过几次代价就会掏空家底的他们,又要怎么去继续借力?
唯有集聚。
可是要集聚凡俗生灵的力量,他们就先要有一个稳定的结构体系。
然而,这稳定的结构体系要怎么来呢?尤其是在所有凡俗生灵的智慧都得到增长以后。
莫说是玄光界天地这里,就算是遍数整个诸天寰宇无量天地,也少有这样的地方。
所以,就暂时来说,这样稳定的结构体系还需要他们自己去摸索。
有得到增长的智慧在手,他们或许是能拿出一个结果的。可那又要经历过多少次的尝试,拿多少的人命去摸索呢?
再有,他们摸索这样的结构体系所需要的时间呢?眼看着过不了几十年这玄光界天地就要乱起来了,这又是哪里来的时间让他们去摸索?
一旦这玄光界天地中的凡俗生灵因为这个缘故陷入无尽的厮杀与攀咬中,必定会有无数的怨气、孽力生出。
这些怨气、孽力或许大部分都会找到动手的那些人去,可是剩下的那部分,却也一定会找到净涪佛身的头上来。
就净涪佛身自己的这小身板,能够承受得住一整个中千世界的凡俗生灵们的怨气与孽力?
怕不是嫌自己死不够快,急着要再去转世!
净涪佛身还很清楚自己的能耐。
倒是未来正位佛陀的清静智慧如来,或许能够扛一扛。
可是就算是未来正位佛陀的清静智慧如来,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忽然间,净涪佛身听见心魔身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哦,为什么?’
净涪佛身回转心神,往心魔身的方向斜了一眼过去,平静说道,‘因为众生的智慧不该是由他人强行播撒般施舍而来,它甚至不需要谁来播撒施舍。’
‘它本来就在那里。’
智慧,或许需要打磨,或许蒙昧不见,但它一直就在那里。和真灵、性光一样,都是生灵与生俱来的。
生灵,哪怕是凡俗生灵,也只需要找到它、抓住它就好。
不必向谁求,更不必谁来施舍。
净涪心魔身定定看了佛身一阵,忽然低低笑开,‘所以......众生平等?众生皆佛?’
净涪佛身合掌,低唱一声佛号,说道,‘是的,众生平等,众生皆佛。’
听见净涪佛身的这话,心魔身原本低低的笑声忽然拔高,尖锐刺耳。
‘那为什么,原该是平等的众生,有了差别,有了阶级,有了尊卑?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高高在上,有些人却低贱得像那泥泞!’
‘你说众生平等,你说众生皆佛,你说智慧从来都只在生灵自己身上,那为什么,有人生来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净涪佛身平静侧身,往心魔身的方向看过去。
就连正在闭关整理各种信息的净涪本尊,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识海世界中显化出身形,睁眼看他。
心魔身的脸皮还是平静的,只有那一双眼睛,满是刺目的红。
那刺目的红色甚至从他的眼底流出,乃至充斥着他周身,在他身周掀起无形的波浪。
那是心魔道在尖啸,是这无羁天重天意志在逼问,却不是净涪心魔身在催逼。
代表着净涪心魔身的淡灰色如今正平整而安定地合在这具傀儡肉身的眉心处,不见任何波动。
‘为什么?!’
净涪佛身定定看了那片分毫不动安稳得就像是在净涪肉身中的淡灰色一眼,便转了眸光,看向那片比火焰还要刺目、比血还要凄厉凶狠的红。
‘因为际遇。’他道,‘非要说的话,也可以说是命数,是因果。’
‘际遇?命数?因果?哈哈哈......’那个尖利得完全没有了任何一点属于净涪痕迹的声音嘶叫着道,‘你在说谎,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些!!’
‘一个两个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际遇、命数和因果,可这千万个、万万个,难道都是一样的际遇、命数、因果?!’
净涪佛身听得这个反驳,顿了顿,从善如流地道,‘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说法的话,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另一个说法,你看神通,怎么样?’
他说完这么一句话,竟不再理会那红,而是对着那淡灰开口道,‘心魔身,本尊都已经被你吵醒了,你还要放任它么?’
‘又或者说,’他继续道,‘你真的就逊色到随意地着了道?’
‘若真是这样的话,只消你说一声,我也好,本尊也罢,都必定会给你搭一把手,你不必......’
还没等净涪佛身将话说完,那片原本安静沉默的淡灰陡然暴涨,直接将那刺目的红扑灭了。
在那一抹红彻底离开那一具傀儡肉身的时候......
净涪佛身分明看见,那抹红中有近十分之一的份量,被那淡灰撕扯下来给封禁镇压了。
净涪佛身面色木然。
待到那淡灰再次掌控了那具傀儡肉身,抬眼看过来时候,净涪佛身更是连眼睛都不动一动的。
只是净涪心魔身这一时半会儿的可还顾不上他。
闭关了的净涪本尊都被心魔身这会儿闹出的动静给吵了出来,若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呵呵......
心魔身很明显地知道这一点,他低着头,特别诚恳地与净涪本尊解释道,‘我修行的是心魔一道,而且因为我等濒临突破的缘故,我这边的神思很是活跃。’
‘若仅仅只是这样,一切还能掌控。可是我现在就处在这无羁天里,无羁天的情况,我等都知道,也不必我再细说。’
‘但无羁天对我的吸引还只是其中一种影响,那些想要给我等修行推一把的好心人......’
说到“好心人”的时候,净涪心魔身的声音都加重了几分。
‘才是最后点燃引线的关键。’
佛身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
净涪本尊却仍旧平静,‘你自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无羁天对你的影响,也知道有人在背后,可你还是放任了这种情况的出现。’
‘心魔身,你到底是想要将所有递送到你面前的好处都一口吞下,还是想要拖拽佛身的脚步?更或是......你根本就想要让你所修持的心魔道吞噬佛身所修的佛道与我所修持的本我道?’
净涪本尊的声音仍旧没有半点波动,可即便只是站在边上的佛身,也能够感觉到那种森冷的寒意。
本尊是真的有些怒了......
不,不对,应该是说,本尊他是真的开始去思考要不要动手限制心魔身。
心魔身面上的笑容似乎也僵了一瞬。
他沉默得一阵,说道,‘我没有。’
‘我也是净涪。我清楚什么才是净涪最想要践行的道途。哪怕是我,我也不会让自己真的离开那条道路。’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阵后,方才转了目光,‘我信你。’
听得净涪本尊这话,心魔身面上非但不见喜色,甚至还更阴沉了几分。
‘但心魔身,我且问你,为甚会出现方才的那种情况?’
‘你又能不能,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