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乃是亡魂往生之前最后一次回望生前故乡的地方。是以这里,也是亡魂最后离别之所,待亡魂下得望乡台后,便该去喝孟婆汤,再次转世轮回了。
也所以,这望乡台也是亡魂一世最后了断之所。
站在望乡台上,沈安茹眼前流转过许多碎片状的光影。
每一片光影里,都有一个她。
这一世,她生作凡俗,身无仙缘,却因着她前生的缘故,仍旧与修士处处牵扯。
但前生因缘,也只能将她引入程家,往后诸般种种,就不是因为前生因缘影响了,而是沈安茹自己的决定。
譬如留下子嗣,譬如百数十年如一日般地待在程家庄里。
莫怀疑,身在景浩界天地里的沈安茹,确确实实只是一介凡俗女子。她是规规矩矩通过地府轮回,转生到景浩界天地里的,可不似她那长子一般,有一方天地意志护持,能保留前生记忆强行指定生降之地。
她有的,只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
既是直觉、也是判定的指引。
在那些碎片光影之中,沈安茹看到了察觉孕信的她自己。
谁也不知道,彼时尚且年轻的那个少夫人,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犹豫......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但最后,那一点犹豫就似它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淡去,往后再不见痕迹。
沈安茹平静地看着碎片光影中的她自己。
那一张张或期待、或欢喜、或苦闷、或痛苦的熟悉面容上,每一点情绪,都是世事在她心神上留下的烙印。
她曾经,也是对自己的种种做法有些疑惑的。
譬如,即便长子与人常有几分距离,即便她这个生母也一样又如何,他是她的孩子,长大了会有他自己的人生。她作为母亲,又见长子一切顺遂,她应该能轻易放手才对,何至于为此耿耿于怀?
又譬如,即便幼子孝顺,在幼子能够支撑起一个家族以后,作为程家老太君的她无所事事,理应能够抽出身来做些她愿意的事情才对。
夫人也好,母亲也罢,都不过是她的一个身份而已。在这些身份之前,她却也是她自己。
她也有她想做的事情,也有她想去见一见的风景。
为什么,在她能够顺遂心意的时候,她反而不去做了呢?
为什么,她偏偏要将自己圈在了程家庄,再不离开呢?
这样的困惑偶尔会在她平静的生活中翻涌出来,搅乱她的心湖,催着诱着她去做些什么。但,她仍然待在程家庄里,只守着程沛过日子......
而现如今,一切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沈安茹唇角陡然扬起,原本苍白平静的面容乍然绽放出一片灼灼艳色。
如妖似仙。
无非是为了因果,为了道途。
她入世,甚至转世轮回,求的既是人间热闹,是炼就一颗清盛道心,更是要争一线灵机,好能让她破金仙入太乙。
这一世作为凡俗女子,一生不得仙缘,本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这对于她来说,倒也没有多少妨碍。
她不缺这数十年的时间。
还是一方小千世界的数十年时间。
而且若她因为命数之事就轻易放弃这一生,回头说不定还会给她留下什么隐患,还不如顺其自然地过完这一辈子呢。
沈安茹以为自己这一世会平平淡淡地了结。但她没有想到,似景浩界这样一个在诸天寰宇中毫不起眼的小千世界,居然能叫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无执童子盯上,居然化身进入景浩界天地布下阵法,直接抽取景浩界天地的本源,强行回溯景浩界天地的时间。
撇开沈安茹的来历不提,只说景浩界天地里的沈安茹,她不过就是一个凡俗女子,不得仙缘,不入修行,终其一生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有寿元限制,满打满算也不过百五十年。
无执童子真正出手死命折腾景浩界天地的时间点,距离沈安茹生活的时间节点足有数百年。
无执童子降临景浩界天地,立下大阵强行抽取天地本源回溯时间的时候,景浩界天地里的沈安茹早已化作一捧泥尘了。
尽管无执童子手段着实了得,但沈安茹作为转世而来的金仙,她即便比无执童子差了一个大阶位,可无执童子也不是在针对她,她这个被平白牵扯进去的旁人,多的是办法脱出这个乱局去。
所以她入局,其实并不是无执童子的牵扯,而是她自己......
她自己主动涉入了这一场乱局之中。
毕竟她也好奇啊。
好奇......为什么无执童子这一个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童子,太乙仙境界的存在,偏偏就要盯死了景浩界。
好奇......景浩界天地是不是有什么缘法,连无执童子都按捺不住,三番四次地出手。
她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一介金仙,没有资格插手无执童子这位太乙仙的布局,但在无执童子选择回溯的那个时间节点真的是太巧了,巧到沈安茹都心动不已。
尤其在景浩界天地那个时间节点上的她,不过就是一介不得仙缘的凡俗女子。
她那般渺小,渺小到只如微尘,轻轻一拂便能飘荡扫去;她又那般脆弱,弱小到完全不必任何人动手,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亦即是说,无执童子再是紧盯着景浩界天地,他也未必能够看见沈安茹这一个凡俗女子,哪怕是他看见了,不等他做些什么,她自己就能轻易找到机会跳出局去......
这样一个进退两宜的机会,更是时刻引诱着她。
而且她也正巧结束一轮转生,下一轮的轮回还没有开始。
她终于再不迟疑,觑着一个小机会便取回了沈安茹的身份。
或许也是那个时候,景浩界天地意志才发现了她,将那个破败凄惨的魂体寻找机会,送入她的腹中,借胎转生。
而她也没有拒绝,到底将胎儿留了下来,让他借胎中的先天元气,补足一身损耗。
因为哪怕当时她仍未曾恢复本我记忆,她也知道......那个孩子一定会给她带来些什么。
为了能顺利地收获果实,她早先为防万一留下的后手也再没多做什么,只安心地当她的凡俗女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在有了长子以后,她还会再孕育一个幼子;才会让她在沉桑界时候,最终偏向了幼子,而不是那个最开始被她寄托一点希望的长子。
站在望乡台上,看着这些记忆碎片,沈安茹的笑容慢慢收起。
“这莫非就是长子自身气运在暗下推动?”
沈安茹甚至皱紧了眉头。
不说长子将她和程沛送到沉桑界天地时候暴露出来的底蕴与前景,单单是长子在集齐三十二分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得佛门世尊释迦牟尼亲自出手授记一事,其实就已经明白昭告了长子未来的前景。
哪怕前方的道路再是崎岖曲折,有佛门世尊释迦牟尼授记做保,长子他总能成就佛门如来果位。
佛门如来便即十方法界,数量极多,又有过去、现在、未来之分,寻常人不注意大概还真的会被弄得糊涂。
可沈安茹有来历,自家又是金仙境界的大修士,修行时日久远,佛门势力或许庞大,或许有许多力量潜隐,但她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起码她能确定,佛门里,能摘得如来果位的法师,不可能止步太乙仙。
他们很可能都是她只听说过却鲜少得见的大罗仙尊!
沈安茹现在也不过是金仙大修,正在为成就太乙仙四下奔忙,却连自家是否真的能成就太乙仙都不确定,那边厢她的长子就已经被佛门世尊认定为未来的佛门如来......
再是蠢笨的人,也该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尤其她与净涪和尚还是一世母子缘法。
这就是送上门来的福缘啊!
君不见,地藏王菩萨就是为了救赎他生母才立下愿心,又以他生母为基,遍济诸天生灵,才最终立下诸多宏愿,坐镇地府救度众生么?
地藏王菩萨确实只得一个菩萨尊位,不证如来,但诸天寰宇十方修士,哪个又真的只将地藏王菩萨当一位寻常菩萨看待?!
而地藏王菩萨的生母呢?即便她一世又一世常有不足,最后不也在地藏王菩萨的帮助下,终于开悟,得成佛门果位?
她和净涪和尚或许只有这一世母子缘法,但若净涪和尚能在这一世顺利成就如来果位,那与生生世世的母子缘法其实也已经相差不大了。
而且净涪和尚走的显然也不是无心绝情的道路,她只要用心经营他们之间的情分,他们母子即便比不得地藏王菩萨母子,她也总能得到几分净涪和尚的照应。
若果真能得到一位佛门未来如来的照应,即便她不可能就此一步登天,顺利摘得太乙道果乃至是大罗道果,往后的道路也必可顺利太多。
但偏偏,她也好,程沛也好,最后都给搞砸了。
他们与净涪和尚的情分了断,因果了结,仔细算下来,居然是什么都没剩下......
沈安茹的脸色几番变化,忽而一定。
等等!
她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脸色难看得紧。
她曾听说,寒门难得贵子,命薄受不住隆福?
所以,其实她和程沛,乃至程家与程氏一族,所以会跟净涪和尚闹成那般模样,根本就是因为他们的命承载不住净涪和尚能够分润过来的缘法,乃至于出现气运冲突?
可是,程沛便就罢了,或许连蜕凡成仙都做不到,只能困守景浩界天地,但她呢?!
她可是金仙!
金仙的果位与命数,居然都受不住净涪和尚分润过来的福缘,以至于遭遇反噬吗?
若果真是这般的话,净涪和尚他的未来又该是何等的辉煌可怕?
沈安茹的眸光顿住,死死盯着那一枚记忆碎片里的自己。
那个记忆碎片里承载的记忆,并不是其他,而恰恰好正是她、程沛和净涪和尚以及五色幼鹿这三人一鹿在展双界天地对峙时候的那一幕。
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一枚记忆碎片,她终于看清了净涪和尚一瞬间淡去的情绪,只留下漠然而疏淡。
她也看清了站在长子与幼子之间,对他们的争吵满是不喜、厌烦、躁郁和心疼的她自己。
她同样看清了程沛怒气冲冲模样下被遮掩去的些许窃喜、得意和后悔。
她不是不心疼长子,幼子也不是不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但这些情绪都太过清浅,轻易就被其他情绪掩盖过去,只留下浅浅淡淡的痕迹。
也只能留下这浅浅淡淡的痕迹。
沈安茹面上眼底的阴郁顿住,最后慢慢散去。
“罢了,德不配位,平白错失机会,落得这个结果,也没有办法......”
事实上,沈安茹真的很不愿意用“德不配位”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自己的境遇。
谁个愿意这样说自己呢?
但,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事实。
程沛也好,她也好,若他们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叫那些情绪冲击灵台,若他们能够珍惜他们之间的情分,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
沈安茹凝望着再次流动起来的记忆碎片,神色却很是倦怠,始终提不起兴致来。
说来,谁家忽然发现自己如此不堪,以至于平白丢失一个通天的机会,谁家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事?
沈安茹漠然地看着那些记忆碎片。
这大概也是因为,在他们与净涪和尚之间的情缘断去,只剩下最后明面上的一点牵扯后,沈安茹的日子就陡然寡淡起来了。
到现如今,沈安茹才发现,这既是因为她的本我意识到了什么,却始终不能联络到她的意识,所以只能放任。
她的本我根本就是放弃了这一世,只希望能够将这一世缠绕的诸多因果尽数了却,不至影响来世,所以她才始终没有踏出程家庄一步,更少见外人。
待到所有记忆碎片尽皆流过,又沉寂下去,她眼前所见,便仍是那一座高高的望乡台。
她眨了眨眼睛,凝神返照魂体,看定魂体深处安静蜷缩着的一颗果核。
是的,一颗果核。
而这颗安静蜷缩着的果核,就是那日净涪和尚递给她的那枚灵果所化。
它既是标记,也是种子,等待着来日成熟,种出一场仙缘。
至于那朵同样由净涪和尚送予她的夜昙,早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便已经尽散。
她再找不到它的痕迹,只剩下这一颗果核。所以这颗果核,也就是她这作为沈安茹的一生,最后能带走的东西了。
沈安茹按下所有翻涌的心绪,凝神去看望乡台为她锚定的时间节点,看见那一片熟悉的院落。
程沛守在她的灵柩前,似寻常的凡俗孩子一般,为她这个母亲做这最后一场热闹。
她能看见他身上透出的灵光里,有一盏芍药形状的灵灯映照。
那是她最后留给他的馈赠。
沈安茹静默地看了好半日,然后才要走下这座望乡台,但她才刚刚转过身去,便不甘心地猛然回头,心中默念净涪的名号。
她赫然是要借望乡台的伟力,再从净涪佛身乃至净涪三身身上,窥见些什么。
望乡台为她所锚定的时间节点里才稍稍映出点影子,就仿佛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猛地激烈摇晃起来。
沈安茹惊了一瞬,正要快速将自己的动作掩盖过去,就见得望乡台为她锚定的时间节点陡然崩散。
世界节点搅动着空间裂痕,在这望乡台四下激起一圈又一圈紧密繁复的涟漪。
“谁!?”
望乡台毕竟是地府阴世这个庞然大物的重要所在,不说造就地府阴世的那位后土娘娘的伟力,单就是地府阴世自身的防御也异常可怖,非是一般人能够影响得了。
所以在望乡台上出现时空间乱流漩涡后,直接就惊动了地府阴世里的诸位大修士。
听得那声爆喝里显露无遗的怒意,沈安茹脸色直接便作了惨白,更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大事,这里好好的呢,你们都回去做事吧,别耽误了事儿......”
望乡台下方不远处的草亭里,正在舀起一碗汤水递给面前亡魂的孟婆笑了笑,说道。
一道道环绕而来的庞大神念听得孟婆的话语,恭敬应了一声,便各自退去,只留下那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哀伤的望乡台。
沈安茹吞咽了口口水,却不敢干站在这里,她遥遥冲着四方拜礼,便即急急下了望乡台,往台下的草亭去。
草亭里早有亡魂排队,长长地蜿蜒开去。
沈安茹不敢放肆,乖顺而小心地在队伍的最末端站了。
幸而这边的速度很快,过不得多时,沈安茹就站在了孟婆面前。
孟婆眯着眼睛看了看她,一面舀汤,一面道,“原来是你啊......”
沈安茹的心猛然揪紧。
孟婆却收了目光回去,只将一碗汤水递给她。
“往后,可莫要再这样冲动了。”
“......是。”沈安茹低低应了一声,接过汤碗一口饮尽。
茶汤入口,沈安茹只觉得微凉的汤水洗涤过她的魂体。而汤水每流转过一回,她魂体中的记忆便散去一大半,直到它们再找不到一星半点,这样的涤荡方才停了下来。
沈安茹茫茫然地松开手。
那原本被她稳稳拿住的汤碗从她指尖跌落,却没有撞在她脚下的土地上,而是在半空中就化作一缕阴气散去了。
孟婆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沈安茹魂体深处,一颗果核自然蜷缩,和先前时候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孟婆却知道,那颗果核其实正在不断地吞吐着什么。
毕竟,沈安茹所吃用的那枚灵果可是出自张远山之手。而张远山,他本身已然证得大罗果位不说,又与火云洞天地皇神农氏座下神兽大有牵扯,他所培养出来、只赠送给亲近友人的灵果能平常到哪里去?
笑着摇了摇头,孟婆又伸手去拿汤勺,任由藏着那枚果核的沈安茹茫茫然地顺着牵引,去往六道轮回所在,往生人间。
景浩界天地里的净涪佛身察觉到了点什么,下意识地循着感应看过去,却到底是修为不够,只看到了那一方幽寂阴森的无尽广大阴世。
‘应该是沈安茹......’心魔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净涪佛身也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的地府阴世里,能牵引动他灵觉的,除了这一个,还能有谁?
不过......
佛身目光回转识海的诸天寰宇世界,问道,‘你居然还不离去?’
现在的玄光界天地,尤其是玄光界天地的暗土六重天,应是最“热闹”的时候吧,以心魔身的秉性,他居然还能在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多做逗留?
心魔身瞥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佛身平静回望他,‘所以,你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心魔身眼睛一瞪,‘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
佛身面色没有一点动摇。
心魔身轻瞥开目光,清咳一声,却是偏了头去,看定净涪本尊所在道,‘本尊......’
佛身和净涪本尊一时尽皆朝心魔身看去。
心魔身微微压落眼睑,‘本尊,我在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能不能再自由一点?’
净涪本尊沉默一瞬,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心魔身就道,‘我好像......抓住了一点暗土六重天的重天意志来历的痕迹。’
佛身很有些奇异,他看了净涪本尊一眼,见他正在思索,便插话问心魔身道,‘你不是一直在各方游走,只专注于自身修行的么?怎么就这般轻易发现了暗土六重天的重天意志来历痕迹了?’
净涪本尊也是微微抬眼,看定心魔身。
心魔身先前早已做好了准备,这会儿佛身和净涪本尊尽皆望来,他也半点不慌,有条有理地给他们两个分说清楚。
‘不错,我早先时候是只专注于自己的修行,但或许是我心念分散得太多,修行顺利......’
净涪本尊和佛身的目光一瞬间同时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心魔身再清咳一声,‘或许也是因为我们先前在玄光界暗土六重天里的动作让玄光界天地以及暗土六重天重天意志满意,得它们亲近容许,我才能顺利发现得一点痕迹。’
净涪本尊和佛身的目光这才淡去那一点异色。
心魔身看了看他们,手上动作却也着实利索。
他抬手轻轻往下一拉,便在他面前的识海里拉出一片光幕来。
光幕中映照的景象,并不是其他,而正是玄光界的暗土六重天。
六重天上下整齐。但往上,是玄光界的人间天地,往下,则是玄光界的暗土深处,少有修士能够涉足的地界。
当然,那是在净涪三身火烧玄光界暗土道则法理以前。
在净涪三身借以浑天之火点燃玄光界暗土道则法理,再引道火循着因果线去清算其中因果以后,那暗土六重天下方的暗土更深处,便成了有心趁着如今暗土六重天势力中空的机会,插手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诸般事宜的各家势力大修士混战的地方。
哦,也不只是那些有心玄光界暗土六重天的各家大修士,就连没有这般心思的各家大修士们,也常以那暗土深处作为他们的斗战之地。
不然,不能轻易离开玄光界天地范围内的他们,但凡出手就很可能牵连极广的他们,又该去哪里找能够承受得了他们肆意挥洒自家力量的地方?
净涪本尊和佛身沉默地看着心魔身的动作。
即便心魔身的目光只是在暗土深处轻瞥而过,即便心魔身更没有多看暗土六重天几眼。
心魔身的心在光幕上转过半圈,最后在玄光界人间某处点落。
净涪本尊、佛身的眸光倏然一动。
‘不错,就是这里。’心魔身道,‘它们的痕迹,最后隐没在这一处。’
‘道门第九福地所在,西华福地?’佛身缓慢开口道。
‘没错。’心魔身点了点头,同时收回手指,‘就是西华福地。’
然而,光幕里的影像并没有因为心魔身的手指回转,就停止了演变。
恰恰相反,在心魔身点头的那顷刻间,光幕上其他的各色景况尽皆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西华福地的大体轮廓。
确实是只有西华福地的大体轮廓。
因为净涪三身里,可没有哪个真正的靠近过乃至踏足西华福地,他们对西华福地的认知,便只有从各方得来的信息,以及在外间远远看见的西华福地模样。
净涪本尊忽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心魔身笑了,‘我也没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只是有趣吗?’净涪本尊只是看得他一眼,便又问道。
若只是因为心魔身自己觉得有趣,他必只是自己慢慢地探查。
这是解谜的乐趣,对于他们净涪三身来说,也算是一桩不错的消遣。
所以单单只是这般的话,净涪本尊和佛身都不会阻拦心魔身,是以他完全不必特意将这事提出来询问净涪本尊。可他偏就是那样做了......
这只能说明,心魔身他不想只自己玩,他还想将事情给扩散出去,邀请更多的人来玩。
如此,他既能得到解谜的乐趣,又能和人“作伴”的乐趣。
心魔身点了点头,笑道,‘确实是有趣啊。你们看......’
心魔身再伸手去在西华福地周围勾划。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又一个光点出现在光幕上。
每一个光点落下时候,都有一圈涟漪荡开,那涟漪里却也不是其他,而正是一个个名号。
文水星君、章居妖修、会湫子、莫河水神......
净涪本尊和佛身静默地看着,心里却也隐隐有了结论。
毕竟这环绕着西华福地的各位大修士,身份、来历和实力都很是不俗,哪怕他们声名不显,也仍旧不容人小觑。
待到心魔身终于停下动作,西华福地也已经被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光点给点亮了。
‘星神一脉、妖修一脉、道修一脉、神道一脉......’佛身平静地将这些人的来历简单数了一遍,最后道,‘他们却都盯上了西华福地,看来,这西华福地或许真的很有问题。’
净涪本尊沉默看得一阵,摇头,‘但太明显了。’
若果这西华福地真的就与远古天庭有所牵扯,净涪本尊不觉得远古天庭的遗漏会将事情做得那么明显。
心魔身和佛身齐齐向净涪本尊看去。
心魔身更是道,‘我知晓,他们也应该知晓。’
心魔身说的他们,指的不是旁人,而正是被他点出来的环绕着西华福地立足的各位大修士们。
佛身也道,‘他们应该是不愿意放过任何线索。’
明显又如何?正是因为事情做得太明显了,才表明西华福地真的就与远古天庭存在的牵连。
毕竟西华福地若真是对远古天庭一无所知,他们根本就不会引起文水星君、章居妖修等等一众大修士的主意。
不过,既然西华福地里的事情做得这般明显,哪怕西华福地里的道门修士们真的与缘故天庭存在牵连,这牵连也不会如何紧密,甚至只能算是疏淡。
但心魔身本就不是要追着远古天庭去的。
现如今,他、净涪本尊和佛身的真正任务是开始金仙境界的修行。
他们之中,佛身的未来道路已经大体明朗,接下去就是要去做事而已。
而净涪本尊的修行显然仍然跟他们的本性真灵相关,他只需继续守着本性真灵参悟就是,更何况净涪本尊的修行,又有佛身和心魔身的修行做辅助,哪怕一时找不到方向,在佛身所秉承的一点善意与心魔身所继承的一点恶意的善恶拉扯冲突之下,也总能捕捉到迸现的灵光。
剩下心魔身。
心魔身修劫数一道,他的道路看似与佛身相悖而行,但修行的方式却应该是大体相同。
佛身需要见天地众生,在照见众生的过程中一点点打磨自己的愿心,修成自己的第一回向。
他不能只枯坐灵境,只自顾自地去思考本心与道路之间的种种碰撞,心魔身也一样。
他的劫数一道乃是起源于心魔一道,讲究心定诸命,亦讲究行定诸数。如此,心性与行动最后将真正敲定一个修士的命数。
劫数一道乃是恒易之道,它并不会有真正的定数,所谓的定数,只是某个时刻某一个人确定的命数而已。但随着生灵的行动,随着他们的心念变化,命数也会同样出现变化。
亦劫亦缘的劫数一道,同样不能困守在静室,他需要去明见人心,更需要去见证人行。
又因为心魔身继承净涪恶念的缘故,他还需要掌握其中的分寸。
他不能完全肆意,也不能完全的克制,在克制与肆意之间,他需要找到平衡。
只有找到其中平衡并能真正把握住这一种平衡的净涪心魔身,才能把握劫与缘的分寸,真正的成就亦劫亦缘的劫数一道。
这是心魔身接下来修行阶段的修行重点。
心魔身自己心里记得一清二楚,并不为如今玄光界天地各处混乱所招致的种种纷争欢喜开怀。
他关注着远古天庭,也只因为他猜测远古天庭应该就是接下来绵延数十年乃至千年、万年时间,波及玄光界天地乃至整个诸天寰宇那一场大劫的漩涡所在而已。
嗯,还因为如今执掌着浮屠剑宗的安元和或许还会被牵扯进这一场劫数漩涡里。
看定净涪本尊,心魔身道,‘我需要看看这些大修士们更混乱的心境。’
净涪本尊还没有说话,佛身先皱了眉头,‘你想要凝炼功果了?’
凝炼功果,算是魔修的一个特殊修行技巧。
就像天魔一脉里的各位天魔童子一样,会着意在诸天寰宇中寻找合适的天地,然后小心布置,引动天地劫数,最终破灭天地,凝炼成灭世功果。
这凝炼功果的修行技巧,既然能被魔门各位修士所钟爱,几乎每一个魔门法脉的大修士,身上都挂着几个凝炼的功果,自然是有它们的便利之处。
非但凝炼功果的过程,是魔门修士践行自家道路的过程,其中凝炼出来的功果,更是魔门修士修行的绝佳资粮。
有这些功果作补,魔门修士能很轻易地补足他们因为极速提升修行速度而空缺遗漏的根基。如此,他们就能更快速更安稳地提升自家的境界。
心魔身听得佛身的问题,不答话,只是转了头来对他露齿一笑。
佛身顿了一顿,到底是没说话。
他不好阻拦,更不能阻拦。
凝炼劫数功果,是心魔身的修行方式,他有权利做出这样的决定。
更何况,心魔身修的道是劫数一道,亦劫亦缘。
并不是有死无生的绝路,一切端只看被心魔身盯上的、入劫的那个修士自身。
既是如此,佛身又怎么能去阻拦?
佛身退让了,净涪本尊却没有。
这一次,倒是他更坚持地询问着。
‘你决定了?’
心魔身点头,‘决定了。’
‘凝炼功果虽然说是魔修各脉的通用技巧,它遍及魔修各脉,为魔修各脉所吹捧,但你应该知道,凝炼功果的技巧所以诞生于世,必定有一个创造者。而魔门一脉......’
净涪本尊看着心魔身,‘你也是亲见无欺童子的遭遇的,如此,你仍然坚持吗?’
心魔身无有半点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