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一个事实却还是要明白的,那就是......在他们这一群人中,还是张远山的脸皮最厚。
连菩提树幼苗的树皮,都得在张远山的脸皮面前甘拜下风。
此刻并不敢太接近净涪所在,远远避开但还是分了一点心神关注着净涪那边情况的慧诚、慧因两位比丘见得净涪继续上路后的情状,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很快的,两位比丘又因为东方山峦那边福和罗汉与洪长兴之间开始的争锋而紧张起来。
“师父......”
比起张远山来,慧诚、慧因这两位比丘明显更了解福和罗汉。两位比丘只一见洪长兴面对福和罗汉时候的态度,就清楚地了解了后续的发展。
别看福和罗汉面上常有一点笑意,似乎很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很有肚量的样子,可事实上,福和罗汉的性子其实有些霸道。
尤其是在他不高兴的时候,更容不得别人悖逆他。
再兼且福和罗汉在这方天地间处处受挫,积了一肚子的火气,也需要地方发泄......
慧诚、慧因两位比丘对视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面上眼底的苦涩。
“可我们......能怎么办呢?”
作为自身实力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在诸天寰宇中自由行走的佛门比丘,他们需要福和罗汉这位法师的庇护,因此暂且还不能悖逆于他。而且相当重要的一点是......
福和罗汉对他们还是很有心的。
哪怕有时总会带上些权衡取舍,但作为师父,该有的指引、保护与关怀,福和罗汉都给了他们。
比起慧因比丘来,慧诚比丘要年长了不少,又是师兄,是以在跟随着福和罗汉来到这方天地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一直在思考,如今多少也有了些方向。
“师弟。”他唤了慧因比丘一声。
听出师兄声音里的郑重,慧因比丘从那片东方山峦中收回目光,偏转了身体看向慧诚比丘。
慧诚比丘面上的郑重与谨慎看得慧因比丘也是一愣,连忙收摄心神,回应道,“师兄有话请说。”
慧诚比丘眼里有过一丝挣扎,但过得片刻,他就调整过来了,问慧因比丘道,“师弟你有留心过这方世界么?”
慧因比丘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眉关动了一动。
见慧因比丘意识到了什么,慧诚比丘才又说道,“比起我们的故土来,这方世界多了一种不该有的存在。”
慧诚比丘说着,却是抬手在这方天地的几处方向指了指。
慧因比丘一一看过去,都能看见慧诚比丘手指指落方向所出现的诡谲怪事,他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慧诚比丘又道,“以我们的修为与实力,远远无法涉足师父那等大修行者间的筹谋与布局,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
慧因比丘将目光从沉桑界四方收了回来,直直望入慧诚比丘眼底。
“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慧诚比丘一字一顿地道。
他们师兄弟两人在这边说得很是认真,因此并不知晓此刻东方山峦那边正怒瞪着洪长兴、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对洪长兴出手的福和罗汉似乎心情好转了些许。
洪长兴没有错过那一瞬息间福和罗汉心情的变化,虽然没能放松下来,却也能在福和罗汉的威压下得到了少少的一回喘息。
而慧诚、慧因两位比丘之间的对话也还在继续。
“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处理诡谲、怪事上着手,深入百姓之中,汇聚百姓信赖,好能在这方天地间扎根?”
慧诚比丘点了点头。
“沉桑界天地的主人,并不仅仅只有那些修行者们......还有凡俗。”
“沉桑界那些修行者们碍于师父当日的功德,哪怕非常不愿意看见我等的传承立足,也只能明里暗里地排挤,不敢直接反抗......”
慧因比丘顺着慧诚比丘思考的方向一路往下延伸,似乎也觉得慧诚比丘的主意相当不错。
东方不亮西方亮,在沉桑界修行者们明显排斥他们法脉的当下,他们确实可以试试从凡俗百姓这里着手。而同时,他们也在做实事,不是只为了法脉四处奔走。
慧因比丘想起跟随着福和罗汉在天地各处奔波、只为寻找一处合适的扎根之地的那些日子,再一畅想往后可能会过的劳碌生活,却是一下子就愿意了七分。
甚至就连最后剩下的那三分,也都全成了迟疑。
“师兄,那些诡谲怪事,我们两个真的处理得来吗?”
慧诚比丘却是摇头,“处理得来处理不来,现下我们还没有真正目睹过那些诡谲怪事,又如何能做得了评断?只是师弟,哪怕那些事情我们真的处理不来,我们难道还不能试一试么?”
慧因比丘剩下那三分迟疑当下就去了一分。
是啊,那些在日益匮乏、艰难的环境下,仍旧快速增进对此界凡俗百姓威胁的诡谲怪事,他们确实不能断言自己能够应付得来,可是,难道就连试一试,都不能了么?
慧诚比丘又道,“在这方天地里,有师父在,我们其实是安全的。”
慧因比丘的迟疑又散去了一分。
慧诚比丘看了看慧因比丘的脸色,又加了一把劲,“师弟不是一直很崇敬净涪法师么?”
慧因比丘不料慧诚比丘竟说得如此直白,他立时扭了头去,往净涪所在的方向张望。
见净涪仍在专注修行,完全没有听到慧诚比丘的话语之后,慧因比丘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讨饶一样地看向慧诚比丘,“师兄。”
慧诚比丘面色却是不为所动,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让他人听见的。
毕竟他这师弟的小心思,这天地间知道不知道的,其实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而已。
他直直地望入慧因比丘的眼底,丝毫不曾闪避地问道,“师弟可曾仔细想过,你可以这般崇敬净涪法师?”
从自家师兄那双眼瞳里看见愣怔、不解又紧张的自己,慧因比丘明显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回答慧诚比丘道,“我想过。”
慧诚比丘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就换了慧因比丘来说了。
“师兄,我想过的。”
“净涪法师其实还比我们年青,但他显然对自己的修行道途很是明确,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去修行,也知道......只凭他自己,该如何在这诸天寰宇中行走,安稳存身。比起他来,师兄,我......”
“我甚至不敢拿自己来跟他比。”
慧诚比丘暗叹了一口气,将话接了过来,“不单单是师弟你,师兄我也不敢将自己拿来和净涪法师比较。”
自惭形秽,真真就是他们师兄弟两人在那位净涪法师面前的真实感受。
慧因比丘勉强笑了笑,缓了一口气,才又道,“倘若只是这些,其实倒也罢了。”
慧诚比丘也是心有戚戚。
如果只是这些,确实不能算什么。毕竟他们压根就没把那位净涪法师当同辈,他在他们这里,就算不敢在师父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也是实实在在的被安置在长辈位置的。
既然是师长,又哪里会被拿来跟自己作比较?
慧因比丘稍稍提高了一下声量。
但也没有拔得太高,不致惊扰四下百姓。
“师兄,”慧因比丘苦笑,“净涪法师他一直在做的,都是实事。”
慧诚比丘也是没有了言语。
他真是太清楚不过了,这其实才是他师弟渐渐坚定信念的根本,也是他所以一直旁观、没有插手扭转的原因所在。
“是,”慧诚比丘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净涪法师他一直在做着助益天地与众生的实事。”
不知什么时候也分出了部分心神来关注这一对师兄弟的马朝阳、段无涯等人,各自暗叹一声,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连那边用气势镇压着洪长兴的福和罗汉,这时候似乎也有些走神。
然而,慧诚、慧因两位比丘却是沉默了下来。
这片沉默之中,慧因比丘的最后一分迟疑彻底转变了。
他低声道,“师兄,我们从哪里开始?”
明明对于慧诚比丘的提议,慧因比丘还没有个明确的答复,可现在再开口,他居然已经直接跳过了那答复,跟慧诚比丘问起开始来了。
对于自家师弟的跳跃性思维,慧诚比丘显然很习惯。
他答道,“从准备开始。”
慧因比丘愣怔了一瞬,难得孩子气地鼓了股腮,怒瞪着慧诚比丘。
慧诚比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半点不漏,还一本正经地反问道,“难道不该做些准备吗?”
慧因比丘也反问道,“师兄,我们的家当不都一直带在身上的吗?”
因为福和罗汉迟迟没有寻到心仪的山门,所以从慧诚、慧因正式踏足这方天地开始,他们还真是一直将家当带在身上的。
慧诚比丘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哦......”
还没等慧因比丘来指责他,慧诚比丘就先招呼了慧因比丘道,“那么师弟,我们来选一个方向吧。”
便是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到了这会儿,慧因比丘又哪儿还能不知晓自家这师兄就是在逗他玩儿?
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好跟师兄撒气。更何况,师兄先前扎扎实实地拿出了师兄的样子来......
他也不敢。
慧因比丘踌躇了一下,先找慧诚比丘确定道,“师兄,真的是我来选?”
慧诚比丘点点头,“选吧,随意选就好。”
他真的不是太在意到底从哪里开始。就沉桑界如今这环境,诡谲怪事四起,除了净涪法师一路走过的地界清净许多之外,剩下的各处基本没有什么不同。
慧因比丘也想明白了慧诚比丘未尽的言语,他先看了看福和罗汉一身煊赫气机的东方所在,又看看净涪那相对清净明华气机的去处,略略沉吟一回,抬手指了指东方的方向。
“就那边吧。”
慧诚比丘顺着慧因比丘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那道群山也遮掩不住的熟悉气机,也不如何奇怪,笑着应道,“好,就那边。”
净涪法师的前方,相比起他走过的那些地方,天地间的氛围更为混沌邪乱,他们师兄弟未必能够应付得来。
而且就算能够应付得来,他们师兄弟也不好贸然接近。
万一,他说的是,万一。
万一他们师兄弟涉足进去,影响甚至是搅乱了净涪法师的修行呢?
还是避开了好。
至于净涪法师走过的那些地方以及被簇拥着他的琉璃佛光扫荡过的更远处......那些地方干净比起沉桑界其他地方来,可谓是干净太多。哪里又需要他们去操心?
所以还是没有被净涪法师清扫过的其他地方更需要他们接手。
而那许多地方中,又要数他们的师父福和罗汉所在的东方,对他们来说更来得安全一些。
这师兄弟两人拿定了主意,当即便收拾了东西,寻了路就往东方缓步前进。
跟在张远山、五方神鸟身边看戏一样的菩提树幼苗很有些高兴地晃荡着树冠。
张远山瞥了它一眼,问道,“很高兴么?”
“当然。”菩提树幼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
五方神鸟有些不解,在张远山肩膀上歪着脑袋看菩提树幼苗,“为什么呢?因为那对师兄弟?”
菩提树幼苗答道,“因为那对师兄弟。”
“那对师兄弟不是福和那家伙的弟子吗?他似乎对小和尚不太友好吧。”五方神鸟问道。
他虽然来得有点迟,没有见过福和罗汉两次上门来寻净涪时候的模样,但也灵敏,见到张远山当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那福和罗汉出手,就知道这里很有些文章。
菩提树幼苗就答道,“福和罗汉是对净涪小和尚不太友好,可他的两个弟子,慧诚比丘与慧因比丘,对净涪小和尚却是相当崇敬,净涪小和尚也是知道的。”
“他们师兄弟两人能够明辨是非,努力在如今这局势中寻找到合适道路,且真正地着落到实处,净涪小和尚知道了必定会很高兴。”
是的,当前隐在识海世界里,为佛身留心着四下情况的心魔身确实很是高兴。
他那扬起的唇角,此刻就隐在撑着下颌的手指阴影里。
别看福和罗汉在法脉传承与弟子之间做出了取舍,就真的以为慧诚、慧因两位比丘在他心里没有分量。
真要是没有分量,福和罗汉也不会千里迢迢携了两位弟子来到这方陌生的天地了。
福和这次取了法脉传承,而选择暂且搁置自家的两个弟子,不过是因为他相信自家的两个弟子暂时安全无忧,且需要一些空间与时间来仔细思考自己的前路。
如此而已。
并不是真就完全放任了他那两个弟子。
而现在......好戏就来了。
他家两个弟子确实用了这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思考自己的前路,但他们确定下来的道路与方向,却与福和罗汉自己择定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异。
心魔身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好奇,等慧诚、慧因这两位比丘真正站到福和罗汉面前的时候,福和罗汉到底会怎么选。
弟子,还是他自己替传承的法脉确定下来的方向?
对于净涪心魔身的那点恶趣味,菩提树幼苗现在是不知道的,它仍在专心地跟五方神鸟解释。
“而且慧诚、慧因两位比丘是佛门的弟子,我则是佛门的菩提树,他们两个寻到了自己的方向,且还在努力践行自己的道路......我见了,难道不该高兴么?”
菩提树幼苗问得很是诚恳,倒让五方神鸟一时哑言。
张远山在旁边看了个全场,此刻见五方神鸟一副“你说得太合情合理了,我居然无从反驳”偏又强撑着不愿在菩提树幼苗面前认输的表情,更是笑到捧腹。
“哈哈哈......哈哈哈......”
张远山不笑还好,这一笑,直接就将菩提树幼苗与五方神鸟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菩提树幼苗不解地看向张远山,随着笑得前俯后仰的张远山前后摆动身体的五方神鸟怒从心头起,睁着一双怒眼,当即高高扬起他尖利的鸟喙,半点不留情面地狠啄在张远山的肩膀上。
那高扬起的鸟喙在阳光下刺得菩提树幼苗眼睛都痛,更是不敢让它去想象那鸟喙落在张远山肩膀时候带给他的痛楚。
菩提树幼苗浑身一个激灵,避开目光去。
果然,几乎是下一刻,张远山那高昂的、无比欢乐的大笑声就转变成了惨嚎。
“痛!!!”
然而,就像张远山的笑声被他自己设下的阵禁拦阻在他们附近一样,这会儿他的惨嚎声也同样被拦了下来。
这方天地间,除了张远山自己和凶徒五方神鸟之外,也就只有菩提树幼苗听见了。
可是那惨嚎声太过凄惨,以致于菩提树幼苗压根就不敢招惹五方神鸟。菩提树幼苗那生长得越发茂密繁盛的枝叶不知什么时候竟翻转了过来,紧贴着树身,就像是拿了手来捂住自己耳朵的人一样。
一直到得五方神鸟出尽了胸中一腔怒气,他才终于愿意放开尖喙上那皮肉,拿着鸟喙一下下、异常仔细且认真地梳理着他有些凌乱的羽毛。
仿佛那边凄惨号呼的张远山还不及他这一身翎羽来得重要。
张远山自然也是看得清楚的,他一边惨嚎,一边极力眨出泪水来,拿着那显然就很假的眼睛去瞥五方神鸟。
五方神鸟是半点都不带搭理他的。
但没关系。
五方神鸟不愿意帮他搭戏,张远山自己就能接下来。
于是他那原本惊天动地的惨嚎声就渐渐多了哀怨,那哀怨凄凄惨惨的,着实让眼见局势平稳以致渐渐放下警惕的菩提树幼苗撞了个正着,直接令它的身体都抖了好一会儿,险些将菩提树幼苗身上还算是青绿的菩提叶都给震了下来。
五方神鸟见得菩提树幼苗的惨状,嗤笑了一声。
真正给自己出了一口闷气的五方神鸟全不理会作戏作到上·瘾的张远山,继续将目光放长了去,细看那福和罗汉与洪长兴之间的争峙。
甭管福和罗汉以后是不是会因为自家的两个弟子既欢喜又头疼,现在的他却是实打实地让洪长兴头疼得紧。
哪怕福和罗汉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对洪长兴动手,而单只是站在那里,沉着脸庞望定洪长兴,他那一身稍稍放开的气势就已经完全凝固了这一片空间,也完全镇压了洪长兴。
洪长兴拼尽浑身力气才终于将目光往那祭坛所在偏了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福和罗汉的威压之下,那祭坛消化精血的速度都放慢了,甚至是完全停滞。
空间在这一顷刻间震颤,祭坛似乎也开始颤动。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那是不是不等其他人出手,这祭坛就得自己先崩溃了?!
那一瞬间,洪长兴心头满是绝望的悲怆。那悲怆堵塞在心上,堆积下一片绵密而厚重的阴影。在那阴影中,隐隐有着什么东西正在孕育。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迫他?!
为什么都这样逼迫他!!
太弱了,他太弱了......
洪长兴的一双眼睛近乎被阴翳填满。
然而,就在洪长兴整个人被阴暗吞没之前,那铺天盖地仿佛无穷无尽的威迫却是陡然散去了。
威迫散去的那一刻,真有身上压着的大山被彻底搬开的感觉。那骤然的放松,差点让洪长兴这个天仙修士都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半响才真正确定了下来。
茫茫然地抬了眼睑,洪长兴睁着一双半红的眼睛看前面的那个人。
明明是站着的一个人,映在他眼睛里,却是摇摇晃晃的几个人影。
洪长兴全不理会自己的状态,只固执地盯紧了福和罗汉,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似乎是在问福和罗汉这个人,又似乎只是在询问他自己。
福和罗汉俯视着整个人软软趴在地上的洪长兴,直到洪长兴的声音渐渐嘶哑到几不成声,他才淡淡道,“因为你弱。”
洪长兴的质问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看着对面。
定定地,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生得慈眉善目、身体圆胖、双耳耳垂直落到肩膀,一副福德圆满之相的和尚。
好一副......福德圆满之相!
好一个,福和罗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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