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叫声穿过屋顶的瞬间。
下了一夜的暴雨竟是逐渐小了下来,厚重的乌云散开,露出一缕破晓的晨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氤氲着血腥气的屋子。
大伯母抱出一个小臂长的婴儿。
稳婆连忙取来干净的棉布将婴儿包起,一边快速检查着婴儿的情况,听见一声像是小奶猫般微弱的哭声后,高兴地冲着屋子的人道:“哭了!是个齐全孩子!”
大伯母闻言长松一口气。
与梅姑二人扶着锦鸢缓缓躺下去。
方才她耗尽了人所有的力气,才生下来了这个孩子,这会儿浑身说不出的无力虚乏,甚至连下身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像是…
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着。
她吃力地偏过头,想要看一眼孩子长什么模样…想要开口叫稳婆过来…想问问…是哥儿…还是姐儿…想……
可是……
她好累。
在听见稳婆说,‘哭了,是个齐全孩子’的那一刻,她悬着落定后,倦意就如潮水般涌来,她毫无招架之力,就被带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如此…
猝不及防的…
大伯母正在处理生产后的伤口,在上药止血。
梅姑跪坐在一旁,拿着巾子替锦鸢擦汗时,看着她撑不住疲倦睡去,一时间心中满是欣慰。
姑娘受了这么多的苦,几乎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等穆惜回来后,他要是敢对姑娘不好,自己一定为姑娘撑腰!还有——到时候定要让姑娘风风光光地嫁给穆惜——
这个想着时,唇边也不自觉带出了些笑意。
哪怕折腾了一夜,都不曾合眼休息。
这会儿,她也是打从心底的高兴。
可渐渐地,梅姑察觉不对劲。
听着姑娘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她连忙弯下腰,凑近了出声叫道:“姑娘?姑娘醒醒?姑娘——”梅姑瞬间慌了,失声叫道:“大夫人!!快来看看姑娘!”
大伯母连忙放下手里的瓷瓶。
抬手搭上锦鸢的脉搏。
眼睑猛地掀起,盯着躺在床上已无气息的女人。
锦鸢‘醒来’时,看见自己躺在床上。
双目紧闭,胸膛已不再起伏。
意识到这些后,她不悲不喜,疲惫至极,只想尽快离开这儿……唯一觉得可惜的……便是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没有再见一眼大公子……
等等——
不对!
她忽然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蓝月的私宅里。
而是……
是……
在清竹苑…中?
再仔细看时,她发现姚嬷嬷正跪在床前。
接着,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随即紧闭的门被推开,她宛若漂浮在空中的幽灵,立刻扭头看去,看见赵非荀大步向着床榻走去。
他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玉佩。
面庞生冷地骇人。
眼中压抑着浓墨般的情绪。
锦鸢甚至能听见他冷冽的嗓音,“锦氏为何会死……”
锦鸢怔住。
这是梦中的‘她’死后的场景,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一幕?哪怕是‘梦’,为何她在‘死后’还能看见之后发生的事情?
赵非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
明明看见他的唇齿张合,再说些什么,可耳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陷入慌乱中。
发现自己不止是听不到,甚至也开始逐渐看不见任何事物。四周的景色在被快速吸入黑暗之中,姚嬷嬷、赵非荀…他们的身影眨眼就被黑暗吞噬。
等到她着急着要逃离时,却发现自己被一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放我出去——
黑暗湮灭了一切。
“只盼来生……”
是谁在说话?!
“不要再纠缠……”
是……梦中的她在饮恨离世时说的。
滴答——
手背上落下一滴温热的眼泪。
她抬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我赵非荀一生不负家国天下,只负锦鸢一人——”
是谁?
是大公子的声音?
不……
又不像是她熟悉的大公子。
这一道声音仿若穿过了岁月,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悔恨,从无垠的黑暗中传来,传入她的耳中。
“若时光重溯……”
“我必珍之……”
滴答。
滴答。
她止不住眼眶中跌落的眼泪,早已哭得满脸泪痕,明明这个声音听来有些陌生,可她的身体、她的心脏,控制不住的落泪,控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身体里另一个人在。
四周归于寂静后。
仿若从上方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声。
轻得像是她的错觉,像是从哪个角落里涌来的风声。
她试图侧耳倾听时,忽然胸口传来一阵针扎的剧痛!疼得她立刻蜷缩起了身子,双手用力揪住胸口,喉咙口像是窒息一般的痛苦。
她挣扎、抵抗着。
可刺痛仍在继续。
且越扎越深——
几乎扎进她的心脏——
“啊!!!”
锦鸢再也承受不住这一瞬撕心裂肺的痛,尖叫起来。
而从黑暗的上方,似乎又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声,叹息声又幻化成了一道似风一般缥缈的声音。
拂过她的耳畔。
‘回去吧…孩子……’
是谁……?
究竟是谁……?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胸口揪心刺骨的疼痛在渐渐散去,耳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大夫人…这是…什么……’
‘姑娘已经……’
‘是…五毒蝎…要做什么…’
‘走开!’
……
嘈杂的声音消失。
她的身子却不再轻飘飘的,变得异常沉重,剧痛的下身、被折断般的后腰、抽痛的肚子,乏力的身躯……一点点占据她所有的意识。
锦鸢缓缓睁开眼睛。
眼底的疲惫虚弱挥之不去。
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的梅姑,还有大伯母。梅姑的脸上生出不敢置信的惊喜之色,牢牢握着锦鸢的手,老泪纵横:“醒了…醒了…姑娘醒就好了!”
醒了…?
她只是昏迷过了?
不…
她明明在那无尽之地待了那么久,那儿冰冷漆黑的什么都没有,分明是——
大夫人也守在一旁。
熬得双目通红,眼眶中也闪过一抹泪光,迎上锦鸢看来的视线,她勾唇,似乎想挤出一个释怀的笑容,“二十三年了——我总算是把欠着他的一条命还了。”
说话的声音极轻。
若非锦鸢看见她眼底的释然,只怕会当成是自己的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