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少了点东西”,大家观察起来。
常元又转了半圈,一拍手:“对啊,没有土垄和破土的痕迹。”
那日公府夜宴,食脑怪当众袭击后,地上留下一点隆起痕迹。
事后云长影命人复勘所有保存还算好的现场,或多或少都找到类似痕迹,有些还有明显的破土跃出的迹象。
而这个山村,却没有一点点类似痕迹。
“另外,这个村子发生惨案的时候,有外人在。”
他带着众人走到一个院子前:“这户人家,房子最像样,像是村子里的话事人。厨房里这些东西不像是这么个山村人家日常饮食,他们家只有四口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东西,所以应该是接待了客人。”
又走到院子里:“这些皮毛都已鞣制过,不该随意堆放。还有堂屋地上散落了菌干、蕨菜干等。
“所以,应该是那夜来了收山货的客商,恐怕要收的东西还不少。
“这个村里的话事人竭尽全力做了丰盛的晚餐,又把身边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让客商挑选。
“外面的那些,或许就是客商选中的。选的都是好东西,这户人家很高兴,拿了酒来招待客人,饮酒吃肉,说说笑笑,一直到深夜。”
“然后呢?”
“然后——”云长影走到院子外深吸了一口气:“自然是变故突起,食脑怪袭击了在场的所有人。”
指指几个尸体:“户主和他的儿子,前一刻还和客人喝着酒,酒杯都没放下就扑倒死了。他的妻子在厨房洗碗,死在灶台边。家里的老太太没有待客,早早休息了,死在床上。”
“可是,那些客商呢?他们到哪里去了,村里没有发现外来人样子的尸体啊。”
“对啊,这里明显有第三者,而且有不止一个人来过的痕迹,却偏偏没有尸体,这是为什么呢?”
常元听的身体发冷:“将军,您说会不会这些人在食脑怪袭击之前就下山了?或者,就是这猎户家里有什么喜事,多做了点吃的,父子在那里喝酒?至于这些皮毛山货,兴许就是为了大集准备的。”
“嗯,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客商是来买东西的,且不说大晚上下山安不安全,这人走了,货留着?
“至于常元说的第二点,你们到村外仔细看看地面有什么痕迹。”
村外山路上,清清楚楚的车辙印和马蹄印。
“三天前下过一场透雨,这群人应该就是雨后抵达的。这和仵作验尸说村人死于两日前,差不多也能对上。”
“这——这么一说,难道这些村民并不是死于食脑怪,而是被这些外来人所杀?可这又是为什么,一个小村子,与世无争的,谁有那么大的仇?而且,这些人的死状,分明就是食脑怪才干的出来啊!”
云长影冷笑一声:“再查,如果我没想错,遭此劫难的,绝不止这一处。”
云长影又说对了,此后三天,折冲军和县衙府吏又发现了两处灭村惨案。
前后三处皆是远离道路,住户不多,也都是无一生还。
明法听闻此事,许久没有说话,第二天就撤了城中法坛,和柳熙宁说,他要行走乡野,随处随地宣法布道。
柳熙宁送到城外,回来后继续扎进书堆。
因高僧设坛,以及从越国公府传出的“文字驱邪”等消息,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惠县又一次惶恐起来。
这一次,民间传的更邪乎了,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西游记的孙大圣都没食脑怪厉害。
还说前些日子设坛说法,激怒了食脑大仙,大仙要屠尽惠县百姓。
许多人家供上了“食脑大仙”牌位,每日祭拜,城外还有人搭了小神龛供奉大仙。
惠县官衙管了几次毫无用处,又自认没本事抓住妖怪安定百姓,也就当没看见了。
城中祭祀大仙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类似于“需要定期用童男童女的脑子来祭祀,方能保一地平安”的说法流传。
发现山村惨案的第二天,许英的命令到了——暂留惠县,查的更明白些。
当然这个时候就算许大将军让他们回去,云长影也不敢。他再次修书命驿站加急送京城,自己带着人四下查看。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杨三郎自是不再提让他们回去的事,他让人把府内每个窗子上都贴了带诛邪文字的窗花,又从外县道观请了高士来坐镇。
把个公爵府弄出儒释道共存的“友好氛围。”
司徒凛这些天被杨三郎诚邀“留守公府”,这日见到风尘仆仆回来的云长影,对他说:“府内虽然阵仗更大了,可我觉得——杨三郎并不害怕。”
“越国公府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就是又找了一班道士来。还有那个广照寺,多派了两个和尚。杨三郎要他们主持来,人家坚持与明法同行。”
“那么我让你特别关注的那些人呢?”
司徒原本是要和云长影一起出去查案,可后者让他顺着杨三郎的邀请留下,嘱咐他“查查我们到的时候就已经来公府的‘能人异士’”。
“说到这个,云兄你可真厉害!我们来之前三天,来过三个行脚僧。因为相貌穿着平常,也没有名声,府内只当他们是来骗吃骗喝的,随便安排了一下,府内宴请也没他们的份,所以我们没见过。
“然而,差不多十天前,就是柳熙宁和明法大师来的当天晚上,杨三郎见了他们,此后,引为上宾。”
“他们常在公府么?”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杨三郎四处找人就是为了保护越国公府的安全。府内门客也传说这几人是因为有防范‘食脑怪’的异术才受到重用。可这些人几乎不在公府出现。”
“杨三郎是见了他们一次后就引为上宾?”
“这到不是,应该是在七八天后。”
云长影冷笑一声:“那就是在我们发现山村惨案之后?”
司徒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妈呀,你是说……”
“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司徒想了一会,一拍手:“对啊,那三个人口音奇特,可不就是岭南地方的人么。所以,这些人懂得如何克制食脑怪。他们不但抓住了食脑怪,还以此为武器屠杀了几个村子的人,就为了向杨三郎展示能力?”
“有两点说的不太准确,其一,不是克制,是驯服。其二,他们展示能力的对象,是越国公杨雄。”
炎炎夏日,司徒打了个寒颤。
事情至此有了个清晰的脉络,司徒凛直到现在才想通,越想越惊。
那日死寂山村的景象宛然眼前,每次想到都忍不住干呕。
“那三个人应该是南方地方来的巫师,他们知道怎么收服甚至驯服这些食脑怪,还选了几个山村把他们的能力展现给了杨三郎看。
“越国公府很欣赏这种能力,所以将他们引为上宾。”
云长影点头。
“可他们这几天还是频繁外出,又为了什么?”
“我猜,是在做更多实验吧。”
司徒深吸几口气,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也对,这玩意比血滴子还好用。”
虽然心情沉重,云长影还是被这个比喻逗笑了。
后续该怎么办,两个人也没想法,云长影又写了个密报,这一次特地派了一个人,让他务必日夜兼程,亲手交给许大将军。
当夜,四更时分,一声惊叫。
司徒凛被惊醒,守夜的士兵喊着“将军”推门而入,烛火亮起时,显出云长影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样子。
缓了好一会,他才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恙。
待士兵退出,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食脑怪穿地而出,穿透他的头骨,黑烟在他脑中缭绕,然后又钻入他的身体,一点点把内脏都化为血水。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他能感到异物在大脑中窜动的刺骨之痛,甚至在脑子被吃空后,都能感受到内脏化血水的痛,一个一个器官,清清楚楚的痛。
仿佛就算是死后,灵魂也还在受着折磨。
司徒跳起来又喊士兵,把房里的灯都点着了,指挥众人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看到土垄之类迹象。
云长影裹着被子坐了许久,才彻底从梦里那种真实感受中抽离,起身把垫子整个一翻,终于在地板上看到一个微微的凸起。
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吩咐士兵出去加强戒备,不要多话。转过头对着司徒凛苦笑道:“真不愧是越国公,做实验做到我身上来了。”
“我们是朝廷折冲卫的将军,越国公如此大胆?我们死在这里,他不好交代吧?”
云长影笑了下:“所以,只有我是实验品。陈国公的公子是不能在越国公府出事的,至于我——家族落魄,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睡梦之中死去,全身无伤,只能怪自己有什么病,如何问罪越国公?”
“你是说,刚刚那个梦能死人?”
“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遍了。再说了,就算梦里死不掉,若是往后每次入睡都来那么一遭,你觉得我能熬过几天?”
“那……”司徒凛团团转,真心替云长影担心——毕竟,在这异界,这是唯一和他际遇相同的人。
“城内都说高僧说法,文字之畏都已没用了。要不,你先回京城去——对,此间事大,你亲自去见大将军,也是说的过去的。”
“这也是个办法,恐怕也就是做出这件事的人希望看到的。但这是下下策,当下也没到那么紧迫的地步。只是……我们继续留下去,再查出点什么,威胁变成谋杀只是瞬间。”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皱眉强迫自己把刚刚那个梦又回想了一遍。
那种清醒着,又像是灵魂漂浮着,看着黑影穿入体内的场景。
钻破大脑,痛的颤抖。
然后是咽喉,是胸腔,邪影在身体里翻腾,痛的无法呼吸。
仅存的一点点理智,让他觉得是一场噩梦,可是醒不过来,无论怎么努力,甚至无法发出一声惨叫。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为什么能醒过来。
对——是烟雾缠绕到左边,胸口,一阵锐痛。
哪怕梦里痛的铺天盖地,那一阵锐痛还是那么特别。
痛的他惨叫出声。
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