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丞相府时,苏音已经在书房等候。
苏丞相公务繁忙,天色已经渐黑,他才赶回丞相府。一进家门,就被李雨禾催着来到书房,又招呼了人把住院门,这才关上书房的门,和苏正阑一同坐好。
“你们找为父有事?”
苏音是静王妃,府里有一摊子事情需要她处理,小外孙也才三岁,静王的身体又不好,无事她是不会回丞相府的。
二人面前的茶杯也空了,炭盆里的炭也加过了许多块儿,刚才进门时,二人坐在那里不说话直打瞌睡,这样子,是早就来了的。
苏音看了苏林晚一眼,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苏林晚说过,让她只听不说,直到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
见苏音不说话,苏正阑又看向苏林晚:
“你是不是又撺掇你姐姐做什么坏事了?”
“这怎么可能。我哪里敢,她现在可是静王妃,厉害着呢。”
苏林晚像往日一样,笑嘻嘻的。
“父亲好像最近忙了许多,精神都有些不济了。”
苏林晚看向对面的父母,二人眉宇间都是疲态,最近似乎累的不轻。
“朝廷的事情,哪有闲着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这么兴师动众的,把你姐姐都叫了回来。”
“父亲,”
苏林晚喊了一声后,停了下来,今日问清因果,来日不知还能不能让她喊这一声父亲。
苏正阑不觉的有问题,慈爱的看着她道:
“为父听着呢,你说吧。”
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这才重新开口:
“我听说父亲最近一直帮着齐王使劲儿呢,咱们家向来不喜欢顾礼廷,我记得前些日子去大长公主府那次,父亲还因为顾礼廷偷偷的和我来往大发脾气,怎么转眼就和他站到一处去了。还请父亲解惑。”
苏林晚和苏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的二人,生怕眨眼错过了什么表情,亦怕眨眼听不清他们说话一样。
苏正阑抿着嘴没有说话,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和姐妹二人解释。
苏林晚正视苏正阑,继续道:
“莫不是惊雷死了,父亲以为他是死于我手,担心顾礼廷去京兆尹那里告官,然后把我定罪?”
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齐王说好了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苏正阑皱眉,但还是没有说话。
“抑或,顾礼廷跟你说,我根本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如今皇上封了我做郡主,这是欺君之罪,苏家满门都会受到牵连!”
“你们……”
话音刚落,苏正阑还没有反应,李雨禾先难以自制的出了声。
一向能言善辩的苏丞相,在两个女儿面前不知如何开口。只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苏音在一边看的着急,实在忍不住插嘴道:
“父亲,你倒是说话啊,这都什么时候了,齐王的刀都架到咱们家的脖子上了,你还在这里语焉不详,非要等我们都被齐王算计进去,才肯说实话吗?”
苏正阑看了李雨禾一眼,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一咬牙一闭眼:
“晚儿说的不错,就是那样。”
屋里只剩下李雨禾和苏音的抽泣声,一个以为这件事能瞒一辈子,一个以为谣言止于智者。
都打错了算盘。
反倒是苏林晚,十分镇定的坐在那里。难怪她总觉得义父对自己太过纵然,那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他自己的一身武功也是倾囊相授,宅院里的设置,私房钱的位置,无一不跟她说。
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姓谢!
原来真的姓谢!
李雨禾略微收住了哭腔,对着有些失神的苏林晚道:
“晚儿,你别怪我们。不是我们不想说,是你亲爹不同意。我自然也是有私心,你从生下来没多久就是我带大的,在我眼里,你和音儿都是一样的。”
“母亲,你说什么呢,我自小就在这个家里长大,无论怎么样,这里就是我的家,虽然我不是苏家亲生的孩子,可在我眼里,您二位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咱们家被顾礼廷盯上了。眼下咱们得团结起来,把事情都说开,这样才能对付得了他。”
苏林晚跪在李雨禾的脚下,柔声说到。
李雨禾但凡对自己有一点儿不好,她都会怀疑自己的身世。可她对自己和苏音并无区别,吃穿用度一视同仁,甚至对自己更加的关爱,她心里怎么能不明白。
至于苏正阑,他宁可自己去给顾礼廷办事,也没有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更没有把这个压力转嫁到自己的身上,这样的担当,连许多亲生父亲都做不到。
苏正阑听了苏林晚的话,老泪纵横的点点头:
“晚儿长大了!谢铮有个好女儿,我苏正阑也有个好女儿!”
一家四口坐在书房抹眼泪。没有血缘的亲情没有拉远他们一家人的距离,心和心之间反而更近了。
终于平静下来后,苏正阑开口:
“顾礼廷拿你的身世来威胁我,不过我想到他手里可能没有真凭实据,并没有立即回复他。哪知第二日他便派人来传消息,说惊雷死了。京兆尹是他的人,这事情若是交给他来处置,对你十分不利。我虽然是丞相,可朝廷里各司其职,确实也管不到那里去。但让我就这样舍了你去赌一把,我也是不肯。”
苏林晚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明白了,父亲是为了惊雷的事情暂时压下顾礼廷的疑虑,而他则以为你默认了我的身世有异,着人去找证据。他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苏林晚顿了一下,继续问:
“父亲可为顾礼廷做了什么事?”
她如今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顾礼廷只要抓住一点儿小把柄都会把它夸大成天大的事,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他在意的事情。
“尚且没有,只是为他在前军都督府的事情上磨了几次。不算是大事。”
这就是万幸了。如果替顾礼廷做了什么事,更加变成他手里的把柄,逃脱不掉。
如此便是恶性循环,被他困的牢牢的,再也别想逃出他的魔掌。
对顾礼廷,苏林晚心里是没有一点儿好印象。所有负面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男人。
苏正阑一脸疲态,他的年纪已经是不小,两鬓的头发都发了白,胡子也开始发灰。他一生为了朝廷操劳,在残年还要被继任的皇帝算计,然后搭上性命。
苏正阑的命,挺不好的。
“父亲,我如今再问你一次,你可曾想过辞官归隐?”
摩挲着手下的书案,苏正阑盯着自己的手背,不舍的回答:
“想过。齐王是什么人,我心里比你清楚。上了他的船,下船之时便是丧命之时。这样的人如何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事。可是晚儿,朝廷的事不是家事,哪儿能说辞官就辞官,随心所欲呢?”
苏林晚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认真的问一旁的李雨禾:
“母亲的意思呢?姐姐的意思?”
李雨禾叹气,目光落在苏正阑的耳尖:
“我又何尝不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若是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京城虎狼窝,尤其是现在。皇帝一日不定下太子的人选,齐王和慧妃一日不会安生。既然知道他们盯上了咱们家,父亲的年纪也大了,不如直接退出。”
苏音说的有理有据,只是有一点她说错了,即便定下了太子的人选,顾礼廷还是不会安生。
他一定要等到瓜熟蒂落,自己登了基,才会安稳下来。
之后便是大开杀戒,所有知道他猫腻的人,都得死。
苏林晚一拍大腿:
“这便成了,那么咱们家眼下的任务,就是想法子让皇帝准许父亲辞官。哪怕犯点儿小错什么的也行。犯错这事儿我在行,容我好好想想。”
“晚儿,你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如你跟我回静王府,和王爷商量商量。”
苏音蹙着眉劝,她这个妹妹惹事是把好手,可今时不同往日,犯错根本行不通。说不好还能把她自己折进去,这么看,可真是个馊主意。
“是啊晚儿,为父知道齐王手里现在没有什么关键的证据,不会再和他同流合污。你不要轻举妄动,反倒被人家抓了小辫子,正中人家的下怀。”
苏正阑也不同意。哪有这样上赶子送把柄的。
辞官这事虽然难,不过自己年纪确实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皇帝需要一个新的丞相来辅佐他,自己未必就不能离开。
苏林晚感动的看着三人,尤其是苏音,她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妹妹,对自己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谢谢爹爹,给自己选了一户善良的人家。
“你们放心,我知道轻重。若是有了计划,一定先和你们通气。”
事情说透,苏音也放心下来。连晚饭都没用,又急匆匆的赶回静王府。
送走了苏音,苏林晚跟在苏正阑的身后欲言又止。
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有许多话还没有问完,于是父女二人再度回到了书房。
“说吧,还有什么事?”
“父亲,我就是想问,我爹他为什么不把我带到将军府抚养。谢大将军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起吧。”
把凳子拉过来,跨开腿坐在苏正阑的书案边,托着脸问。
总不是因为贫穷才把自己丢出来的,玉竹也是自小养在将军府,后来大了府里没有和她相仿的女孩儿,才送到丞相府来给自己做丫头的。
养的起丫头养不起女儿?
“别瞎想了,我也不知道个中的缘由。你爹还在的时候我也问过他几次,都被他含糊了过去。只是跟我说有仇家盯的紧,养在我这里他安心。你爹他背负的东西挺多,把你送出来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看看他平日里怎么娇惯你的就知道,他是真喜欢你。”
“这个我知道,不过,如果他不闹这一出,苏家就不会陷入危险。”
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烛火,跳动的火苗里好像有爹爹憨笑的脸。如果他还活着,会来认回自己吗?还是为了躲避仇家让自己继续留在苏家?
仇家究竟是谁,能让父亲这样忌惮?
她的娘又在何处?
“你爹他心思也算是缜密的,他都这么说,想必他的仇家也是个厉害角色。你自己心里也留个神,顾礼廷能知道,早晚谢铮的仇家也会知道。”
“嗯。”
“我……”
苏正阑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和你母亲都没见过你娘,她的下落你爹从来不肯提一个字。”
把头埋在胳膊里,黑暗中苏林晚的脸都皱在一起。
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两眼一抹黑。她爹就没想过,什么都不跟自己说,那她万一遇上了仇家该怎么处理。
闹心!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醒了,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日上三竿才是常态。盯着床顶,干耗到日头升起来才肯起床。
今日打算去如意坊看看那里准备的怎么样了,一路上脑子都是乱的,只想着犯点什么小错能让大臣们弹劾一下父亲。
看见卖布的铺子,烧了会不会有用?
看见酒家,吃饭不给钱怎么样?
看见俊俏的姑娘,可惜自己不是男人,不然强抢民女肯定有用。
看见……顾言绝,算了,抢他还不如去庄王家里揍他一顿有用。
嗯?这个主意不错。
苏林晚盯着空气笑的渗人,路过顾言绝身边都忘记要打招呼。
“站住!”
低沉而又懒散的声音飘了过来。
“才出肃王府,就不认识本王了?”
顾言绝的眼睛瞟了一下玉竹,给玉竹吓的赶紧拉住苏林晚,她没忘记,肃王说了如果不听他的话,就要自己的小命。
本来她也是不信的,在肃王府住了这么久,他的那一两成的本事就让自己胆寒,真是不得不信。
苏林晚感觉到玉竹在拉自己,精神收了回来,扭头看见顾言绝,一抬头,这里是如意坊啊。
“肃王爷,不在自己府里养病弹琴,来我这如意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