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到田集之间的道路，修建十分齐整，两旁农田参差错落，农房三五点缀，时值黄昏，炊烟顺着烟囱寥寥升起，往来零星数人行走，构成美丽的乡村图画。
徐南科等人为农村科技致富的报告，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对这种情景再熟悉不过，仿佛大江南北的农村都是类似模样，半宽不宽的林间小路，枯黄浅草铺就的歪歪扭扭田埂，扛着农具带着草帽出行的农户以及奔来跑去的小狗小孩。
但越往田集，感觉越不一样。
农田越发齐整，标识牌送水渠机耕道好像都经过规范设计和施工，予人干练爽朗之感，房子越发明亮，红砖红瓦洁白楼房似乎是一种时尚，所有建好和在建的都冲着这个模样，人嘛，也更精神，见到车子驶过毫不畏缩，反而高举右手摆动示意，司机亦很应景地鸣笛。
徐南科当然知道，路人不是冲着他们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冲着车子，冲着车子的主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能从笑容中，看到些许端倪，有一种罗学云融于其中的感觉，彼此之间就像是亲朋好友，那样闲适恬淡随和。
“乡亲们都认识罗总么？”接连看了不少笑脸和招手的周文忍不住发问，“看到车没看到人就要打招呼，丝毫没因为车子一闪而过有任何停顿，家常到仿佛街头巷尾。”
“别地不知道，起码田集无人不知。”杨善可平静道，“青云教学楼，青云助学金，还有青云公司经常组织的下乡活动，给老人检查身体理发，打扫房屋修整房舍，关爱孩子身心健康等等，罗总既是发起人，也是带头人。
特别是他的医术非同一般，群众都夸高明，这样一个救苦救难乐善好施的人，在乡亲们眼中就是亲人，就是自家人，看到罗总开车回家，跟自己的侄子回家没什么区别。”
刘志成认可他的话，罗学云确实有两手，三五下就能缓解不良，只是描述上怎么感觉有点太过美化，仿佛罗学云闪闪发光一样。
他看向周文，只见后者同样的半信半疑表情。
杨善可见状懒得解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跟这群夏虫不必语冰，理解不了罗学云的境界。
徐南科赶忙对俩人眨眼，示意他俩不要总是一副质疑的表情，这个总裁办公室的年轻联络员摆明是罗学云的拥趸，你非要挑罗学云的刺，不是火上浇油，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文闭嘴，心想后续考察肯定要去村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否罗学云真的是脱离低级趣味的神人。
上来就晕车呕吐，搞出救命大乌龙的调研组，在还没到田集的时候，就已经在青农出名，被众人一致认为不靠谱，待不了多久，必定走马观花浮皮潦草，未见人已经差评，被门卫连累得不轻。
原本因为“老家”来人而高兴的钟乐，顺其自然地闭嘴，不打算再搞什么迎接活动庆祝他乡遇故知，是以徐南科等人在青食得到一群高管亲迎，到青农却冷冷清清，连新人报到都比不上，按部就班领钥匙分宿舍。
杨善可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调研是个什么章程，不好安排你们，但青云所属已经吩咐下去，只要在陈清地界，找青云员工、当地村干部或者打这个电话，都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住宿出行饮食，在镇上青云都可以负责，下乡的话去青云农科小院，一般就在队部附近，挂有牌子，到里面找人，吃住也能对付几晚上，若是长期还请跟我打招呼，我再安排。
罗总的意思是，你们需要什么后勤上都满足，至于怎么调研，我们不干涉不牵扯，我也不会跟着你们寸步不离的守着，诸位都是大成人，有手有脚有嘴巴，想必也不会喜欢这样。”
徐南科赶忙道：“麻烦青云农业这么多已经很过意不起，哪还好意思要东要西？安排吃住就解决了我们大问题，至于交通工具还请借我们四辆自行车就行。”
“自行车怎么行，你们组里有没有会开车的？”
“这个还真没有。”
“摩托呢，拧油门踩刹车总是会的吧？”
“摩托我会。”刘志成举手道。
“那就给你们配两辆边三轮。”杨善可道，“罗总说过，交通工具决定生活半径，影响工作效率，你们若是骑着自行车调研，一半的精力都要被赶路磨去，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顾不到全面，有个摩托起码能多呆一会儿。”
徐南科叹道：“罗总每每有惊人之语，油料多贵，人工便宜，虽说是轻省快捷，可成本拉上去，寻常人怎么消耗得起？”
“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花在工作的时间久了，用在其他地方的时间就会减少，一周有六个工作日，每个工作日二十四小时有八个小时要工作，睡觉又要用去八个小时，剩下不到八个小时，要应对家务琐事，照顾爹娘父母，伴侣儿女，公司多耽误员工一小时，就要压缩他休息的一小时。”
杨善可道：“鲁迅先生说过，生命是以时间为单位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害职工的命谋财就更加不可理喻。”
“设备技术都是我们的薄弱点，唯有人工一途稍稍占些优势，青云农业这样的生意经，如何能面对残酷的市场竞争？”周文追问道。
“罗总说，再好的设备，再高超的技术，再硕大的成果都需要人力实现，吃草的水牛只能耕地，吃玉米大豆麦麸的马匹可以作战，节衣缩食共克时艰只能一时，长久的兴盛要给人才他应有的待遇。”杨善可微微一笑，“青云农业成立时间虽短，但却不是靠价格战立足的。”
周文还要再问，却被徐南科拦住，等杨善可离去，他才解释道：“青云农业为何能带领乡亲脱贫致富，正是我们需要调研的核心，你若是上来就问答案，岂不是给我们画了框框？到时候去对答案或者反驳答案都不好，别那么心急。”
四人趁着天色未晚，大致熟悉宿舍周围，商量接下来的去处，等第二日，便领了摩托开始下乡调研。
他们按照老办法，到村里做实地走访，以田集为中心，往外面走，日晒风吹几天后，有点遭不住，太庞大，太芜杂，太混乱！青云农业就像被云雾层层遮罩的山岭，就像庞大雄壮的野象，村民们东一句西一句，根本没法让他们得见全貌。
“不成体系。”余昭冷静地点评，“青云农业虽然发展时间不长，但是气候已成，很多事物很多变化，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我们若要在元旦之前写出报告，恐怕需要一个青云人给我们诚心带路，讲一讲门道。”
“杨善可么？”周文问道。
“不是。”
“那是谁？”
“钟乐。”
“钟乐是谁？”
余昭没有太多表情变化，淡淡解释道：“厅里支援乡镇建设的干部，被分到青云农业，现在是副总经理，他在田集呆了三年，对青农的情况比较了解，又是某种意义上的外人，想来他的观点能比较客观，有助于我们的调研。”
“副总经理？”周文惊诧道，“支援支成总经理级别，这是个人才啊，咋没在省里发光发热，在乡里蜷缩着？”
“人生际遇需要运气，不能一概而论，难道你没听说过橘生淮南的故事。”徐南科笑道，“明天停半天，我们去找找他，罗学云讲青云公司全体职工都会配合我们调研，想必他这个副总经理也一样吧。”
去办公室没能堵到钟乐，问员工才知道他负责品牌宣传公共关系等事务，更多的工作场景在外面交际，若要在青农逮到他须得时机，真有急事可以去他家。
徐南科一问才知道钟乐就住在青云宿舍，跟他们一栋楼，很有一种恍惚感。
“这么多天来来回回，没撞上他？”周文很不可置信。
“可能是你不认识的缘故。”
众人遂回到宿舍，找看门的秦大爷询问。
“小乐子啊，他都做到副总，还用憋在招待所？往镇北去，有一片居民小区，西边第三排第三栋就是他，你们既然是他城里的朋友，就上他家里找他。”
周文更是惊奇。
“当上总经理还能说他才能出众，是权宜之计，都在本地有房，难道真是乐不思蜀，不打算回省城了？”
徐南科皱了皱眉头，道：“钟乐怎么打算不用我们考虑，先管好报告的事，走，去他家找他。”
“咱们也没什么交情，贸然登门是不是有些不好？”刘志成说道，“公私分不清。”
徐南科一听，确实有理，钟乐什么性格他们不清楚，若是冒昧打扰得罪他，岂不是弄巧成拙？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门卫室的电话响了，秦大爷接过电话好好好说了几句，转头找到徐南科。
“小乐子知道你们找他，让你们周天中午十一点到他家去。”
十一点，摆明要吃饭，徐南科等人不傻，带了烟酒水果上门。
徐南科赶到的时候，钟乐正躺在前院的花坛边晒太阳，花坛种的有月季夜来香菊花等，此时开的是菊花，香气不浓，颜色很正，大块头的录音机播放抑扬顿挫的歌曲，众人听不分明，却判断出是粤语，香江电影歌曲都很受欢迎。
“农村小别墅，前庭后院，既可以莳花弄草，还能悠闲自在地晒太阳听歌，我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有点明白杨善可说的话。”
工作就是为了生活。
徐南科等人虽没有应和，但都听明白周文话中的意思，做技术的不敢说望峰息心，淡泊名利，确实对争名夺利不在行，而归园田居仿佛是华夏人的灵魂故乡，钟乐表现得越恬淡，他们就越是难绷。
脚步间杂说话声，惊醒瞑目听歌的钟乐，他缓缓睁开双眼，扶着把手起来。
“徐组长。”钟乐笑道，“咱们这也算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快进来。”
众人一一握手，并作介绍，顺带聊起单位的事，不免有些唏嘘。
“搁三年以前，谁能想到我们此情此景此时认识，而不是在单位的食堂或者庆祝活动。”钟乐感慨道，“可见人生变化万千，说不清楚的。”
徐南科笑道：“说不清楚就说不清楚，达圣知命是贤人的本领，我们能越变越好就行。”
他指了指烟囱，已经有烟气冒出，问道：“这是……成家啦？”
“对象。”钟乐笑笑，“我本打算请你们去饭店的，她非说跟朋友喝酒吃饭，没有不在家而到别地的，这不，自告奋勇，大显身手，若有什么口味不对，还望诸位批评轻些，不要打击她的自信。”
“厚着脸皮吃，没有出一份力，哪有资格批评？”徐南科笑道，“钟乐兄弟，我就开门见山，此来是想跟你请教几个问题。”
“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走访调查之后，发现青云农业起家在于青云菜业，蔬菜种植售卖让罗学云和罗家人赚到第一桶金，并且立足蔬菜行业，铺到种植养殖水产茶果等等。
本以为是分田到户和城市蔬菜供应短缺，给他崛起的机会，细细一查才发现，青云菜只有很短的时间是市价，那段时间一过，价格陡升，非但给罗学云来到足够的资金，还让青云菜有了知名度，不少人追捧。
青云菜我们没吃到，田黄菜天天吃，感觉的确很不一样，甘冽清新香甜，很明显这个优点让它迅速走红，占据市场一席之地。”徐南科道，“据我所知，黄岗都是普通农户，没有蔬菜生产队，罗学云不应该也不会有这种新鲜另类的蔬菜品种，使它一出来就占据绝对优势，价格还能不让步……”
钟乐微笑道：“所以呢，你想了解这些做什么，探究罗学云起家的秘密，揭露他什么面目么？”
“没有，只是对青农的研究，我们共同的期望是形成真实的报告呈现，给别人学习借鉴的机会，复刻青云农业的成功，惠及更多村子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