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年，九月十日。
萧逾明自浙江杭州府返回南直隶扬州。
与之同行的，还有于节庵。
除此外，再无一名读书人相随。
二人返回扬州之时，萧逾明便迫不及待的带着于节庵去见嬴渊。
让于节庵没有想到的是，嬴渊竟真如传闻中这般年轻。
以二十岁的年龄便成为万骑营都指挥使，更身兼两淮总督要职。
而于节庵呢？要待明年才能参加会试。
相比之下，使得于节庵颇为惭愧。
林府正堂中。
嬴渊单独会见于节庵。
这时，前者手中正看着一张纸条，而那纸条上，将于节庵自幼到今的大致经历，用较为简短的文字描述了出来：
【于节庵，字廷益，钱塘人】
【生七岁，有僧奇之曰：他日救时宰相也】
【...】
嬴渊来到此世已有数年，自是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神通广大的修行人。
比如龙虎山天师。
倘若在于节庵七岁时，那和尚一言断定，其今后必为救时宰相。
嬴渊倒是有几分信的。
不过，在当前，于节庵还差得很远。
“本总督让萧逾明去请两浙读书人，却只有你一人前来，你可知为何？”
嬴渊将纸条收好，端坐在椅子上。
于节庵不卑不亢的应声道：“因为他们怕死。”
嬴渊莞尔一笑，“难道你就不怕？”
于节庵摇了摇头，“是人，就会死，也会贪生怕死，但在一些事情面前，就算要死，也应该站出来。”
听到这里，嬴渊对他有了几分欣赏，“你知道本总督要做什么事？”
于节庵点了点头，“大概了解一些。”
“两淮的官吏吃得太饱，会让很多百姓没有饭吃。”
“各地匪患四起，已有亡国之相。”
“嬴总督要做的，是让两淮的百姓，都能吃得起饭，不再为匪。”
亡国之相？
嬴渊瞳孔一缩，“你就不怕，本总督治你一个危言耸听之罪？”
于节庵笑道：“我向来都是这个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嬴渊笑了笑，转而正色道：“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
“你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以你的才华，想来中个进士不会太难。”
“但是你若助我，只怕再难有机会能够进士及第。”
他在与胡永忠作对。
胡相把持科举多年。
基本上，只要是他的门生，都能进士及第。
倘若于节庵帮助嬴渊，自是会被胡永忠视为死敌。
这些事情，于节庵在来时路上，都已经想清楚了。
他想要做官，但不仅仅只是想做官。
相较于做官，他更想做的事，是将这座即将崩塌的盛世阁楼，重新打好地基。
万世之基。
想要做到这一点儿，他需要走很多路，比如改制、改革，比如打压贪腐，削弱士族、勋贵影响等。
每一条路，都注定了将要九死一生。
既如此，又何须惧怕胡永忠的报复？
少有大志，说的就是于节庵这种人，
“嬴总督可曾想过，你一旦在两淮失利，你此前获得的一切军功，都将化作泡影。”
“嬴总督怕吗？”
怕吗？
嬴渊从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要不然，当年的他，也不会选择从戎这条路。
“身处在我这个位置，要做什么事，不是简单一句怕不怕，就可不做。”
“诚如你所言，当一些事情来了，总是要有人去站出来，我坐在这个位置，自是要当仁不让。”
以前的嬴渊，并没有太多为国为民的大志向。
但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也是直到认识姬长那一刻，嬴渊才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姬长想要一座真正的盛世，并非是空台楼阁。
嬴渊纵使毕一生之力，也会帮着姬长建造一座盛世。
所以，姬长让他来两淮时，他只是稍有疑顿，便答应了下来。
于节庵作揖道：“在下并未身处嬴总督这个位置，但是在下知道，一些事，想做，便做。”
“至于将来如何，留待将来再说。”
嬴渊大笑两声，“有种。”
“此刻起，万骑营一万众，你需要谁，便去用谁。”
“当务之急，是要将近两年来扬州盐务调查清楚。”
于节庵再次作揖，“在下只需十名识字的人即可，七日内，必有结果。”
嬴渊暗感诧异。
扬州盐务多死账、坏账，哪怕是让吏部、户部的人来，也不敢保证七日内就能有结果。
这于节庵若是真能做到，堪为经世之才！
......
承平二年，九月十三。
继于节庵到来之后，漕帮帮主曹石也来了扬州。
萧逾明在离开杭州之前，虽是见到了曹石，可对方并没有急于一时应下要助嬴渊之事。
如今忽然到访，倒是让嬴渊有些惊讶。
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那便没有不见的道理。
为显得重视，嬴渊亲自见曹石。
对方刚到而立之年。
身材甚是魁伟，身穿灰色布袍。
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但这种江湖人的威势，与嬴渊相比较，仍是多有不及。
嬴渊无论说话还是做事，一向讲究开门见山，不喜弯弯绕绕，在见到曹石之后，他当即便就询问道：
“曹当家可是愿助本总督一臂之力？”
曹石抱拳道：“在下虽敬仰嬴都督威名，但正所谓在商言商，亏本的生意，漕帮一向不做。”
嬴渊点了点头，“倘若贵帮能助本总督查明盐帮之事，今后，两淮二成盐引，尽归漕帮。”
如果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两淮官场必然迎来大洗牌。
届时，两淮之地，便是嬴渊与姬长的天下。
各地商贾想要有卖盐的权限，需要购买盐引，不然所卖之盐便为私盐。
朝廷由于每年生产的官盐有限。
相应的，每年售卖给盐商的盐引也颇为有限。
谁都知道卖盐赚钱。
更何况是靠着运河发财起家的漕帮？
他们的水运，能将盐卖到南北各地。
两成盐引，每年给盐帮带来的进账，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
当然，具体能赚多少，还是要看当年盐价如何。
嬴渊认为，无商不贪。
漕帮之于盐帮，最大的不同，就是漕帮如今都做着正经行当，不再像盐帮那样，还游离在刀尖上。
是以，那两成盐引，漕帮一定想要。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
曹石对两成盐引，似乎并不感兴趣，
“若我漕帮能助都督事成，之后，我漕帮也不要两成盐引，一成即可。”
“但有个前提，希望都督能够答应我漕帮。”
“若是都督答应，今后，都督但有差遣，我漕帮子弟，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言，嬴渊顿生好奇，“什么前提？”
说罢，就见曹石忽然单膝下跪，抱拳道：
“自今日起，嬴都督为我漕帮带头大哥！”